“你們知道我是從勞改隊放出來的吧?”亮子看著我問道“你們知道我是怎麼進去的嗎?”
我們大家搖搖頭,亮子是勞改犯我們知道,但因為什麼進去的我們還真不清楚。認識他這麼長時間了我們也沒好意思問過。
亮子沒理會我們,自己喝了口酒,好像是在回憶什麼:我爸以前也是鋼廠的職工,我家以前住在3號老樓,我也是在鐵一小和鐵一中上的學,和你們一樣,那年頭學校不怎麼管學生,所以每天我們一夥同學到處亂跑,啥戍都敢幹,rì子過得挺好,挺快樂的。我初三那年,認識了個混混,叫二彪,那時家裏都不富裕,二彪帶我偷鐵塊賣錢,買煙抽,買酒喝,那時我抽的煙比我爸的都好。後來我認識了跟二彪一起玩兒的四胖子,還有小碾子也就是鋼子他哥。我們拉幫結夥的在廠院裏禍害,揩小孩錢,欺負女生,自以為是……
後來我爸知道了我當時的德xìng,結實的揍了我一頓,但我沒改,依舊和他們四處瞎混,我初中畢業後和他們混了一年多,那時候我們偷過倉庫,敲過悶棍,還捅過人。我們學著梁山好漢的樣子,都覺得自己算號人物了。
當時我爸已經管不了我,又怕我出事,就想讓我當兵,想讓部隊好好的教育我,其實我也挺想當兵,覺得穿軍裝特爺們兒,於是就同意了。當兵前的一天,四胖子來找我,說被人打了,讓我們幫他去報仇。
打他的是甜水井的“小霸王”,我和二彪,和小碾子帶著自己做的噴子,晚上在小霸王家的胡同口把他給崩了,送醫院沒搶救歸來。“小霸王”姑父是jǐng察,把我們全都抓了,我被定成主犯,送去勞改,二彪他們因為是從犯,而且年紀也不夠,就被送去勞教。
大圈裏的人不是人過的,當時我年紀小,在裏邊幾次都差點被人折磨死,後來我認識了一個叫保成的,他力氣大,人也壯實,大圈裏沒人敢欺負他,我跟著沾他的光,後來也沒人欺負我了。
後來我跟保成去了xīnjiāng,我們是自願的,那時候去xīnjiāng能減刑。我跟保成拚命的幹活,想多掙分,好早點減刑出來。從我被勞改我就沒敢給我爸寫過一封信,我不知道該寫啥。我爸也從沒來看過我。他丟不起這個人。
我到xīnjiāng的第二年,我爸在廠子出了事故,沒多久就走了。我想出來在我爸靈前給他磕個頭,可是監獄不讓。後來一個人在被子裏哭了好幾天。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自己錯了,錯到連給我爸守靈的機會都沒有了……
亮子的故事講完,崔雷他們有些發傻,亮子伸手摸了把眼睛問我“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們我的戍嗎?”。
“可能是咱哥倆比較親吧”我努力的放鬆自己的情緒回答他,其實我知道,這是一個走過一段黑路的人在善意的提醒一幫孩子,別在路口選錯了道兒。
亮子不置可否,把他的酒盅端到我麵前,示意讓我喝掉。然後看著我麵前的空酒杯說:“葉子,哥哥謝謝你。”
我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作為勞改釋放人員,他在這片是沒法抬頭做人的,所以他沒有朋友。不是他不想和別人交流,而是因為別人因為他的“曆史問題”而不給他機會。他給鄰居剃頭時收錢便宜,給鄰居幹活時舍得出力氣,但卻連一句謝謝也換不來。我明白了我第一次見麵跟他說謝謝時他為什麼會發愣了。也明白了為什麼每次我來找他聊天時他問什麼生意也顧不得做了。
附近的鄰居沒人看得起一個勞改犯,廠院裏除了我沒一個孩子敢大聲地叫他的名字就連經常和我一起來的楊燦在和他聊天時也是小心翼翼的。因為這不是2000年以後那個存在即合理的年代,這隻是老百姓從循規蹈矩開始往敢做敢為發展的80年代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