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看著手上的掛墜失笑,“好,好,還有兩日左右就到城裏了,你要是餓了,就吃點。”
這幾天他們路過一個小村莊,這個村莊很幸運,沒碰上小鬼子。兩人在村裏歇了腳,村民們特別熱情,不僅給了他們很多糧食,還送了點票子和一匹馬。興許是可伶他們的遭遇吧。
“山兒,現在鬼子這麼多,說不定哪天就死在鬼子的槍下了,來世,若看見這白玉掛墜,我便知道是你來尋我了!”
張山一愣,什麼話也沒說,隻是小心地將掛墜收了起來。
李落花坐在馬上晃著腦袋唱起了戲曲,張山在就牽著馬做她唯一的聽眾。
進了城,張山找了家酒店安頓下來,囑咐了李落花幾句,就出去找工作,謀生計。李落花洗了個澡,望著窗外的“戲樓”出神。
…………
“張姨,我會唱戲,我唱給您聽聽。票子?票子多少我都沒問題的!”
被稱為張姨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濃鬱的胭脂味熏得人睜不開眼睛,她是這間戲樓的戲班班主。
張姨打量著眼前的少女,歎了口氣,“姑娘,戲子這錢可不好賺呐,你別看現在太平,那小鬼子隨時都有可能來這裏搶女人哩!你要是無家可歸倒還好說,隻是……”
“張姨,我拜托您,不瞞您說,我的村子就是被那天殺的鬼子搶了個幹淨,現在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了,求求您收留我吧!”
張姨無奈道,“罷了罷了,姑娘你叫什麼?”
“花落滿地,花滿山,我叫山花。”
張姨在一個破舊的小本子上寫下“山花”二字,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姿色不錯,你剛才說你會唱戲?”
“是。”
“唱給我聽聽。”
山花點點頭,退了幾步,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戲曲。
那歌聲,悲涼婉轉如山頭的春花朵朵綻放,春風一吹搖曳出令人心醉的芬芳,如此淒美的意境,聽得戲樓裏的看客迷了眼,沉浸在這溫柔鄉。
…………
李落花不在酒店,酒店隻有一張紙條,上麵寫道:
“山兒,對不起,連累了你這麼久,我先去了,你要好好活著!跟共產黨一起打敗小鬼子!為村民們報仇!”
簡陋的酒店內,隻有窸窸窣窣的蟲蟻爬過的聲音和張山撕心裂肺的哭聲。窗外,“戲樓”的扁牌格外晃眼。
…………
七年後。
張山從一線歸來,浴血重生。
“嘿!老張哥!咱哥幾個商量過了,這次打完了,哥幾個就不打啦!”
一家樸素的麵館裏坐著三位穿著軍裝的男人,他們臉上帶著笑,慶祝著這次勝利的喜悅。
“不打了?”
“是咯!我這都要四十的人了,想討個媳婦兒。”說話的男人皮膚黝黑,瞎了的一隻眼是他光榮的徽章。
媳婦兒……
“張哥,你呢?你說你也三十好幾的人了,怎麼……從來沒見你對哪個姑娘動過心嘞?那隊裏的女軍醫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嘿嘿!”這個不太正經的男人才剛奔三十,平時負責做做飯,身上也就沒什麼傷,反而白白淨淨的。
“行了行了,我有媳婦兒。”張山下意識地摸了摸掛在頸間的白玉掛墜。
“你有媳婦兒?!”兩個大男人驚地站起來。
“這咋沒聽你說過呢?”
張山搖了搖頭,苦笑道,“她還沒答應我哩!她叫我打倒小鬼子,自己卻先走哩!我啊,想她咯!”說著給自己到了一杯酒,一口悶下。
“啊,這酒真辣,眼淚都出來了。”
那兩人看著桌上的啤酒歎了口氣,拍了拍張山的肩,“老張哥,你別這麼想,太喪氣了!一點也不像個男人!”
“就是張哥,別娘們兒唧唧的,打起精神來!咱現在可是打倒了小鬼子凱旋而歸的英雄!”
張山擺擺手,“還英雄哩!媳婦兒都護不住!還英雄哩!”
曾經,也有個女孩笑著罵他像個娘們兒,他現在出息了,卻還像個娘們兒。
兩人見氣氛不對,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了主意。
“老張哥,聽戲去!別在這兒英雄了!我在戲樓那裏訂了個位置,正中央!八點就開始了!你去不去?”
“是啊張哥,聽戲去!今年的那個戲子,嘿呦!不得了!據說好看得很呐!”
“哎呦!巧了不是,我也聽說過,說是七年前來的,唱的那叫一個淒美動聽,好像叫什麼,山花什麼,總之就一句話,去不去!”
山花?
張山,李落花!唱戲,戲子!
落花她最愛唱戲了,她還說過,想去城裏最大的戲樓裏唱戲!山花,山花!
“我去!”
…………
夜晚熄滅了天上的太陽,亮出這座城繁華的景象。
張山他們要去的戲樓正是七年前酒店對麵的那家。石頭鑄成的牆壁上貼著一張巨大的海報,海報上的女子塗這厚厚的胭脂,勾人的眼神注視著街上來來往往的每個人。紅唇微挑,淡淡的笑意掛在嘴邊,讓這妖豔的人兒增添了幾分溫婉。
張山盯著那海報出神,熟悉,卻又很陌生。
瞎眼男人見他盯著海報發愣,大笑一聲,“長的不錯吧!別看海報了,咱進去看真人!真人還要美呢!”
戲樓內,張燈結彩一片紅火,看客們大笑著聊天,眼神兒卻總往戲台上跑。
“這位置我訂了很久呢!可費了不少勁,山花,那可是大紅人!現在城裏不知有多少男人想娶她呢!”瞎眼男人走到正中央的位置,招呼著他們坐下。
張山瞪了瞎眼男人一眼,又盯向戲台。
“張哥這是等不及了?”
“害呀,老張哥別急,還有幾分鍾就開始了。”
張山沒搭理他們,隻是死死地盯著戲台,那兩個男人見張山不說話,便識趣地閉上嘴,悶頭喝茶。
等一會兒,戲台上的紅幕簾被緩緩拉開,裏麵的戲子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盯著台下出了神。
“山花!你在幹嘛?快唱啊!快唱!”
戲台一旁的張姨見山花半天不出聲急得要命,今天這場戲下還坐了幾個官呢!
山花愣了一會,便恢複了往日的神采,唱起她最喜歡的戲曲,隻是那眼神一直盯著一個人,從未離開。
張山醉了,醉在她的歌聲裏,醉在她的容顏裏,醉在他們共同的回憶裏。
戲唱到一半,外麵跑進來一個灰頭土臉的坡腳男人,看樣子應該是戲樓裏的夥計。
“張姨!張姨!國民黨打到這裏來了!咱收拾收拾東西,趕緊跑吧!”明明是黑夜,可坡腳男人的身後卻是一片火光。
張姨一聽,立馬慌張的收拾東西,帶著夥計們從後門跑了。戲台下一片混亂,人們慌張著往戲樓外擠,也有些人跟著張姨往後門逃。
“老張哥!別聽戲了!快跑啊!”
“你們先走吧。”
“張哥!你這是什麼話?咱們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這麼能先走?”
張山搖了搖頭,“你們先走,我要去救我的媳婦兒。”
兩個男人一愣,頓時明白了什麼。
“行!老張哥,咱們都是從小鬼子的槍下活下來的男人!你最後可別死在他們手裏了!”
“知道了。”
張山死死地盯著戲台,台上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兒,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卻是最後一麵了。張山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他隻是站在那裏,靜靜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