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為大,他與嫡母之間再有什麼恩怨,尚氏這一死也勾消了,在外人眼中,尚氏到底還是他的嫡母,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的。
時隔十餘年,沈瑞再次見到秦雲昭,是在自己母親的靈堂上。
秦雲昭外麵穿了一件孝服,鬢邊隻插了一支素銀的簪子,別了一朵白色的絹花,年到三十,卻因為日子過得舒心安逸,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
她容顏依舊,他卻已經是兩鬢染霜……沈瑞看向肩背挺拔、一身蓬勃英氣的沈謙,心中已經無恨,隻餘一片澀然。
“四弟和四弟妹來了。”沈瑞平平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跟在秦雲昭身邊的一對十三四歲的雙生兒子,和一個八九歲大的玉團兒似的女兒身上,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這是毅兒、淵兒和華姐兒吧,三伯父給你們帶了見麵禮,此間不便,稍後就讓人送過來。”
自這位三伯父一出現,沈庭毅和沈庭淵就明顯感覺出自己父親的情緒有些不大對頭,小心地覷了父親一眼,見他麵無表情,兩人忙擺出一副疏離而有禮的模樣,牽著妹妹向沈瑞行了一禮:“多謝三伯父。”
不等秦雲昭開口,沈謙已經搶先說了:“三哥客氣了。”因怕人多事雜,他們給大房、二房和三房的見麵禮卻是早早就使人先送了進來的。
現下已經祭奠過,整個喪事的章程早已定好,各房又是輪流守靈,秦雲昭向沈瑞輕輕一福,帶了兒女們先退了下去。
沈瑞的目光落在秦雲昭依舊嬌俏輕盈的背影上,回頭迎上沈謙滿含戾氣的眼神,微微悵然地笑了笑:“老四,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已經過了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他用盡手段想要將阿昭據為己有,阿昭卻像水一樣,毫不留戀地從他的指縫中瀉下,十三年後,伊人如故,兩人都是膝下兒女成行,他已是四十不惑,再不會、也再不能行那些荒唐事了。
以前,他曾以為他是幸運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卻從小到大,學業有成,樹業有績,他以為自己就是天下那少有的一二如意之人,那時他幾乎能展望到自己的以後,定是能入閣登相,光耀沈氏門楣。
直到那一天,在去開元寺的路上,他遇到了阿昭。
他知書明禮,學規矩,也活在規矩裏,他見過的都是京都的望門閨秀,每一個明麵上都是賢良淑德。
可阿昭一出現,就顛覆了他對女子的認識。他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子連殺數十人麵不改色,眨眼間卻是收斂了一身煞氣,以一名商女的身份出現,鎮定自若地與京都積年的掌櫃們相談生意。
那一段同船的日子,他每天都能看到她,當時看似平淡,可過後每每想起,心頭總是縈係著莫名的溫馨。
阿昭如一幅水墨長卷,在他的麵前緩緩展開。她會做一手好菜,她性格大方不造作忸怩,當他對著她說話時,每回看到那雙清亮明澈的杏眼,心神總是不知不覺地沉溺其間,總覺得自己有說不完的話,想一直一直對她說下去。
若是那艘船,永遠航行在運河上到不了白城該多好。哪怕他發現不了阿昭在臉上的偽裝,可那是這一生中,他與阿昭距離最近的時光。
為什麼不是他先遇上阿昭呢?那樣他一定能在阿昭的生命中烙下自己的影子,而不是在之後那麼些年裏都苦苦求而不得,直至心生瘋魔。
那個帶著清新水氣荷香的女孩兒,在夏季月夜裏給了他一隻蓮蓬,在冬日枯索的昏黃中送了他一籃紅橘,自此他的心湖中,就一直飄蕩著清淡的蓮子的香氣,和馥鬱的甜美的橘香。
他遇上了阿昭,才發覺自己從前的人生黑白如宣紙塗染淡墨,若是這個鮮活的女孩兒能留在他的身邊,他的人生該是如何因她而濃墨絢彩?
若能提前知道他會遇上阿昭這樣一個紅顏知己,他一定不會早早成親,這樣他也能有資格與沈謙一道,爭奪佳人的芳心!
可世間沒有後悔藥,到如今,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卻已經年屆不惑了……
“十多年了,老四。”沈瑞輕輕歎了一聲,“癡過迷過,如今我早已清醒了。以前的種種,都是過眼雲煙了。”
那個求而不得的倩影,隻能被他深深藏在心裏,在寂靜無人的月夜裏,帶著淡淡的悲傷,悄然緬懷,緬懷那一段歲月,和心中想念的那個紅顏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