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能夠在水汽沒有蒸幹前就轉移掉的設定,可謂神不知鬼不覺,實為一大神來之筆。
此外,冰淩得慶幸,所有逆流者的法力依然保持在原有的程度,不然讓她返老還童重新擁有一個小姑娘的身體和法力,那她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冰淩終於開始四下打量。暗,滿目都是最純粹的幽暗,透著一股子隱秘的寒涼,像夜風一樣悠緩懶散地吹皺冰淩的心湖之水。
不見囚具,但冰淩就是知道,這不過是一處牢獄。四四方方的禁錮之所給人一種極度壓抑的感覺,逼仄、狹窄、窒息……這一切足以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直到壓垮所有被囚禁在此地的人。
霍然,當冰淩的瞳孔在落到暗黑中的某一處時,收縮成了針尖狀危險的一點!那裏,一個巨大的木桶正雄踞一方,木桶中氣息微弱、雙眸緊閉的青澀少年除了帝釋天外不作第二猜想!
冰淩緩步走過去,未及靠近便感覺有一股熱浪猛地襲來,可她分明看得清,帝釋天那張比他後來的相貌稍顯稚嫩的容顏上乃是鐵青一片——是被凍的。
再靠近一些,冰淩甚至可以聽到上下牙齒互相碰撞的“格格”作響聲。不論是冷熱交替的痛苦還是欲生欲死的輪回,全部要他一力擔下……
我知道自己不能分擔他的痛苦,就讓我在這裏靜靜地多看他一會兒,予我感同身受,讓我覺得自己可以陪他熬過所有的折磨。冰淩這樣想著,在木桶跟前站定,不顧熱浪可能加速水汽的蒸發,就這麼靜靜地盯著帝釋天看。
“啊——”帝釋天似乎到達了一個痛苦的頂點,他發出一聲蒼狼望月之時求而不得的淒楚哀嚎,忽然抬起浸在火熱藥液裏、已然被燙得通紅的雙手,突兀地往自己的左胸口插落。
冰淩這才發現,帝釋天的左胸之上有一道越三寸長的血口子!這個痕跡從何而來,冰淩想不知道都難!
她心頭的陰雲因為帝釋天的這個動作而擴大,於是她下意識地想製止他的動作,她直覺,如果她不阻止,她接下來會看到更為可怕的場景!
當然,別說渾身水汽的她還是局外人,就算她能夠影響到帝釋天,依照年輕男人此時的狀態應該也察覺不到的。
傷口被帝釋天自己撐開,內裏一片晶瑩寒芒之光爆射而出,令冰淩宛如身墜冰窟——男人胸腔內心髒的位置,此刻的填充物竟然是一大塊幻冰!
觀帝釋天的動作,似乎是已經冷到了極致,忍無可忍之下想將這塊幻冰取出來!冰淩猛地調轉腦袋,急不可耐地一頭紮進了溯源河裏。
她第一次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竟然會是一個懦夫!可是……如果繼續呆在那裏的話,她一定會違規的!
強烈的惶恐不安讓女子將自己的心神沉入了絕屙樹空間,在那裏看見猶自沉睡的、觸手可及的人之後,她才算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恢複得怎麼樣了?”冰淩以心神問絕屙樹道。
主人,已經恢複五成……心髒有望完全恢複。
額頭的印記緩緩轉動著,冰淩感知到帝釋天越來越澎湃的生命力,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她退出絕屙樹空間繼續回溯,大約過了一會兒才再度出水。
四周依然是暗黑的,站在那裏就像站在莽獸的血盆大口之前,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一口吞下去,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還是在那個四四方方的牢獄,一地寂靜中隻聽得到重重壓抑的呼吸聲忽疾忽徐,昭示著這個呼吸的主人此刻正忍受著奇大的痛苦。
冰淩循聲望去,入目是橫臥在地的一個頎長身影。那個身影就像是在狂風暴雨中行駛的小船,又像是颯颯秋雨下枝頭的最後一片落葉,完全顫抖得不成樣子了。
冰淩可以清楚地看到,無數汗水剛從身影的軀體上滲出就已經被凍結成了冰珠子。周而複始之下,那人渾身上下都已經“套”上了一件厚厚的冰甲!
沒有呻吟、沒有呼痛,有的隻是在寒冰深淵中掙紮的靈魂!冰淩無法判斷他究竟是清醒著還是昏迷著,卻沒有勇氣走上前哪怕一步。
品茗心愛之人的寂寞也是需要勇氣的。
冰淩也害怕自己會對上年幼帝釋天的眼神,因為她清楚,她很有可能會在那樣也許無措無辜、也許淡漠冷清的眼神下屈服。
她在那裏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水汽早已經蒸幹,久到她的雙膝都麻木了,躺在地上的人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甚至沒有挪動他僵硬的身軀哪怕一下。
自女子指尖彈出的一道柔光迅速沒入那個身影的體內,冰淩還是忍不住動手了。不過相信這個僅僅能讓帝釋天舒服一些的、微不足道且時效有限的法術不足以攪亂天機——這已經是她目前能為少年帝釋天所做的全部了。
冰淩垂首後退一步,直直跌進溯源河,久違的淚水才從眼角淌出,然後在霧氣般的河水裏消融不見。
回溯,繼續回溯。冰淩在茫茫然地躲過幾波水底旋轉風暴後一個猛子紮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