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看書太專注,還是去想了別的事情,司幽根本沒有察覺到鈴鐺已經不在了身邊,聽到司昀的聲音,更是驚了一驚,手裏的書都落在了床上。司昀走過去把書撿起來拿著,順勢坐在床邊,就聽到司幽問:“今日義父進宮赴宴,這樣晚了還過來?”
“再晚也要過來。”司昀看了一眼手上的書的封麵,將它放在了旁邊鈴鐺的凳子上,又看著司幽,問:“今日我沒來看你,白日裏都做了什麼?”
“左右不過都是那些事,看看書,練練武。倒是今日寫了幾個大字,不過寫得不好就丟了。”
司幽微笑著自嘲,低著頭擺弄自己的手指,司昀靜默地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對於這些兩個月來每日都說的相似的客套話沒來由地感到厭煩。忽然,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強迫她起得床來,又拉著她往書桌的方向走:“讓我看看你的字。”
聞到司昀身上的酒味,司幽便知道司昀今晚喝得不少,雖然對他的舉動有些驚訝,但也配合著一同來到書桌邊。這邊司昀三兩下將宣紙鋪好,又將沾了墨汁的毛筆遞到了她的麵前,她也不說什麼,拿了筆,站到書桌的正位便要開始寫。然而筆尖還沒碰到紙,身側的人突然靠近了她一步,伸手握住了她拿筆的手,牽引著她落筆:“以前教你書法你從來不過心,如今還是我帶著你寫吧。”
司幽從來沒有與他如此親近過,本能地有些抗拒,但司昀強行將她想要抽走的手按在手心裏,司幽有一點點吃疼,想著他既然是喝醉了,神思行為必然不那麼的清醒,何況隻是寫個字,也不用太過計較,就由著他來擺弄。
落筆之前司幽還未想好要寫什麼,如今司昀引著她,一撇一捺,一橫一豎,極為緩慢地在紙上寫了一個筆鋒清晰、渾圓飽滿的“難”字。然而從他身上彌漫而來的酒味強烈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隻感覺到他靠著她很近,近到頭就在她的耳邊,從來沒見過司昀喝醉的司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看著眼前這個“難”字,莫名地有些不安。
“你的耳墜子真好看。”認真寫字的司昀忽然頓筆,啞著嗓子在她的耳邊說了這樣一句,卻並不顯得驚擾了這有些曖昧的氛圍,“這些年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喜歡存希國的繡品。”
驀地回頭,她看到他的眉眼就在自己的眼前,語出震驚:“你查我?”
“你的過往既然都與我說了,我為什麼不能查的更細致一些?”隨手抽走她手裏的筆放下,司昀的視線慢慢往下移:“還有這把玄色金龍的匕首,你這樣日夜帶在身邊,真是寶貝得緊。”
司幽摸不準他到底想說什麼,因而默在當場。
“阿幽,你知道為什麼我寫這個‘難’字麼?”司昀瞥了眼紙上的大字,眼神與語氣中竟然流露出一絲痛楚:“因為要走進你心裏,實在是太難了。”
書桌旁的燭火發出輕微的爆破聲,房間裏隻剩了司昀並不太順暢的呼吸聲和他啞然的嗓音,陳述著自己埋藏多年的心事:“這些年,我花盡心思地討好你,傾盡我的所有。可是你總是淡淡地,總是像我那群徒弟一樣敬我重我,偶爾有些張揚之處,也很快就收斂了。我一直以為你天性如此,所以我什麼都不敢說,就是害怕一不小心,我就會失去你。”
“一年又一年,整個國公府的人,連同鈴鐺在內,你去問問,誰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思?唯獨是你自己,懵懂不知。我想著,不知就不知吧,不管多少年,我都等得起。”司昀深深地看著司幽,掃過那對耳墜子的時候,眼神有一瞬間的冰冷:“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不管我再等多少年,你也不會像我愛著你那樣愛我。在你的心裏,中原的八年,不過是欠了我一個莫大的人情。”
司幽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便是極為震驚地看著麵前不過方寸之間的男人,心亂如麻。司昀沒有說錯,這些年她敬他重他,但是,從來沒有想過他們之間會有愛情。
所以鈴鐺也是知道這件事的麼?所以,鈴鐺以前那些曖昧不已的問話,都是意有所指的麼?
司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要極努力地克製,才能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這一字一句,都是在他心裏練習過無數次的台詞:“所以我現在不想等了。阿幽,你不是要回報這八年的恩情麼?你不是,想回昊暄國麼?好,我成全你。”他轉身,走到一旁背對著司幽說:“我這府上還缺一位國公夫人,你若答應嫁我,我就與你兩清。”
雙手慢慢地捏成了拳頭,司幽看著司昀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人,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但公平一點,司昀真的認識過她麼?其實也沒有的。
他就這樣站在她的麵前,說出來的話,讓司幽覺得措手不及,又是如此地荒謬。
他總覺得她是要兩清?可這算什麼兩清?
她所想的,不過是同等地回報他的付出;不過是想要平等地對待這八年來的相處,原來,是她想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