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山有木兮木有枝 娛樂至死,罵人無罪
寒向火,饑思食,罵人也是不得不為的事。胸中有氣,極少有人肯吃啞巴虧,一定要轉化為語言形式噴薄出去,於是就誕生了各種各樣的罵人方式。
咱們的老祖宗也不是光會文質彬彬“之乎者也”,惹毛了他,照樣會罵“汝母婢也”,那意思就是:“你媽是小老婆!”孔老夫子高據“文聖人”之尊位,罵起人來可絕不客氣。“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就是罵發明墓葬裏陪葬偶人的家夥斷子絕孫的。魯迅罵人本事最大,花樣百出,一語中的。此種本事,無人能及。梁實秋倒黴,一個“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的標簽拜他之賜,一背就是幾十年。非是文人最會罵人,乃是文人心中不平之氣最盛,塊壘難澆,隻得借著罵人出口氣。赳赳武夫罵起人來胡同趕豬,直來直去,《水滸》裏常見“這廝!鳥人!”,蔣介石惱上來罵一句:“娘希匹!”
罵人最高境界非《紅樓夢》莫屬。真罵,假罵,粗罵,細罵,惹著了罵,沒惹著還是罵,指桑罵槐地罵,打雞罵狗地罵,舌燦蓮花地罵,滿嘴噴糞地罵。賈政罵寶玉:“下流種子!”鳳姐罵趙姨娘:“糊塗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又罵尤氏:“痰迷了心!”扭頭又罵賈蓉:“天打雷劈、五鬼分屍的沒良心的東西!”秋紋罵小紅:“沒臉麵的下流東西!”彩霞罵賈環:“沒良心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歹。” 趙姨娘罵芳官:“小淫婦!娼婦!粉頭!”芳官反罵趙姨娘:“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焦大一竿子打倒一船人:“哪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
罵人麼,向來是罵者主動出擊,受者當頭一棒,罵者痛快淋漓,受者活活氣死。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風水輪流轉,居然盛行起“邀罵”來。
某日,一女詩人特設酒宴一席,遍邀文學界人士,趁大家酒酣耳熱之際,懇切籲請:“大家都來寫文章罵我吧,隨便罵,敞開了罵,罵得越難聽越好,再煩請各位帶動親朋好友一起罵。隻有你們罵得熱鬧,俺才能出名。”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罵人者就這樣墮落成了被罵者的工具。於是文學啊、作詩啊,也不再是“獨自風流獨自香”的寂寞事,如同白蛇降臨塵世,改頭換麵,支頤扭頸,憑欄賣笑,歌叫如儀。隻是風風火火,半年有餘,全國罵聲蜂起,口水四溢,也擋不住這位“蛇精”漸漸沉底。說白了,讓人誇的本事既是沒有,誰天天正事不幹,老得分出精神去罵你?
不過此種邀罵風範,倒頗具娛樂界的風采。娛樂麼?那意思大約就是:一日為星,終生被娛,寧罵錯,不放過,死掉都要被拿來樂一樂。所以陳曉旭可憐,就為演了一回林黛玉,一生都要被人嚼說。連她的去世都被一位罵神說成是假死真活,為逃避巨額稅務潛逃國外,好繼續當她的闊太太。
此位罵神罵天罵地,罵狗罵雞,簡直無物不入他的“罵界”,自謂所向披靡,卻不知他終於觸及罵人的底線。原來罵人也要講天理,罵出圈外極容易遭人痛扁。他罵人如同嫦娥舒廣袖,罵他的人就如英雄泣血舔刀鋒,紛紛上陣拚一拚。罵聲如潮裏,有一段簡直是自古及今,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堪稱經典:
“你就是:進化不完全的生命體,基因突變的外星人,幼稚園程度的高中生,先天蒙古症的青蛙頭,聖母峰雪人的棄嬰,化糞池堵塞的凶手,陰陽失調的黑猩猩,被諾亞方舟壓過的河馬,新火山噴發口,超大無恥傳聲擴音喇叭,愛斯基摩人的恥辱,和蟑螂共存活的超個體,生命力腐爛的半植物,會發出臭味的垃圾人,‘唾棄’名詞的源頭,每天退化三次的恐龍,人類曆史上最強的廢材,上帝失手摔下來的舊洗衣機,能思考的無腦袋生物,損毀亞洲同胞名聲的禍害,祖先為之蒙羞的子孫,沉積千年的腐植質,科學家也不敢研究的原始物種,10倍石油濃度的沉積原料,被毀容的麥當勞叔叔。”
雖說挨罵也無罪,全身貼滿這些標簽,總不能說是很爽的事。結果就是這樣了:邀罵的人連罵都邀不到籃子裏,肆行海罵的人又發現飛鏢甩出去,隻能鏢回到自己。這就是上帝安排的最合理的結局,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