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睡起有茶饑有飯,行看流水坐看雲(3 / 3)

明月神尼目送楊恒走出佛堂,心緒卻怎麼也寧靜不下來。她先想起昨夜與明曇的一番談話,又想到楊恒上山以來的種種表現,繼而想到了這孩子的父親與伯父。

當她的念頭一觸及到楊北楚,登時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十年前那場可怕而不堪回首的遭遇。如噩夢一般,那段往事折磨糾纏了她整整十年,即使在睡夢中也時常會被它驚醒,而後伴著一身的冷汗枯坐到天明。

念及明曇的托付,她默默思量道:“這孩子雖是明曇所生,可終究身上有一半的血脈來自楊南泰那魔頭。如果不能嚴加管教,誰能保證若幹年後他體內潛藏的魔性漸顯,也變成一個小魔星?明曇師妹此去滅照魔宮,十有八九凶多吉少,假如她果真遭遇不測,那撫育真源的重任便須貧尼一肩擔待了。”

當下凝神又想道:“別的不怕,怕就怕他將來會受楊老魔父子的蠱惑,走上邪途。他資質過人,若再修得一身雲岩宗的絕學,為善固佳,為惡亦越烈。要真的這樣,豈非成了貧尼的罪孽?”

左思右想之下慢慢打定了主意,道:“罷了,我且不著急傳這孩子雲岩宗絕學,先設法以佛法度化令他一心向善。待他成人後心誌已堅,且化盡心中魔性再見機傳他功法,也是不遲。惟有這樣,才對得起明曇師妹的托孤之情。”

這一念想通,明月神尼心頭大定,望著案上的《金剛經》嘴角漸露笑容。

楊恒當然不曉得自己離開後,明月神尼的心中竟轉了如許念頭。他跟真彥出了雪竇庵,沿著一條林中幽徑徐行。雖說剛剛在佛堂裏還鬱悶的大鬧了一場,可到底是少年心性,很快又和真彥又說又笑起來,盡講些自己在家時的趣事,逗得真彥咯咯笑個不停,險些腳下一滑落到路旁的小溝裏。

走了五六裏地,兩人來到法融寺外。這寺廟隻有一棟主殿,規模遠遠遜於雪竇庵,掩映在一大片桃花林裏,也不見有往來的香客。

真彥先去敲門,等了好一陣子寺門才緩緩打開,從裏麵出來了個和楊恒年紀差不多的小沙彌,朝真彥合十一禮。

真彥還禮道:“真禪師兄,我帶真源師弟來法融寺借宿。這事師父已和明燈師叔說過。明燈師叔在寺中麼?”

楊恒聽到真彥稱呼那小沙彌的法號,不禁“噗嗤”笑出聲來,心道:“這小和尚跟我倒是難兄難弟。我叫‘真冤’,他叫‘真慘’,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真禪也許因為這法號被人笑慣了,見楊恒發笑便知其意,也先朝他笑嘻嘻地點了點頭,然後朝真彥作個幾個手勢。

真彥“啊”了聲道:“明燈師叔今早又出門雲遊去了,那怎麼辦?”

真禪雙手比劃了幾下,真彥道:“嗯,他已安排下你接待真源師弟,那好極了。”

楊恒看得大奇,問真彥道:“這位真禪師兄不會說話麼?”

真彥道:“是呀,真禪師兄天生啞口,好在我們說什麼他都聽得見。”

楊恒心生同情道:“真可憐。要讓我半個時辰不開口說話,都比殺頭還難過。”

真禪咧嘴笑了笑。他長得甚是伶俐,可一笑起來擠眉弄眼顯得幾分滑稽,向楊恒又做了一串手勢。楊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望向真彥。

真彥忍住笑翻譯道:“真禪師兄說,他說不了話,但喜歡聽你說話。”

楊恒頓時對這小沙彌大有好感,笑道:“好啊,往後咱們倆就多多作伴。”

忽然山門裏有人洪鍾般的聲音喝道:“真禪,是什麼人在寺外喧嘩吵鬧?”

真禪聽著這聲音,就像老鼠見貓瑟縮了一下,回過頭去朝門裏比劃。

“啊,是明月大師新收的俗家弟子來了,讓我瞧瞧。”說著話,一個胖大的年輕和尚從門裏走了出來,那塊頭幾乎比得上三個楊恒。

楊恒正開心間被這胖大和尚一喝,未免有些掃興,問真彥道:“他是誰?”

真彥也不笑了,回答道:“這位是真菜師兄,如今代明燈師叔掌管法融寺寺務。”

“真菜?”楊恒哪裏還忍得住,哈哈大笑道:“那寺裏有沒有和尚叫真肉的?”

真菜和尚黑臉漲紅,又是尷尬又是惱怒地道:“這是師父賜我的法號,有何可笑?”

真彥忙道:“師兄別生氣,真源師弟剛剛入門,還不曉得規矩。”

真菜哼了聲,說道:“也罷,真禪,帶真源師弟到自己的房裏歇下。”轉身先走了。

楊恒望著真菜的背影不滿道:“這胖和尚可真夠橫的。”

真禪嚇得小臉發白,趕忙向楊恒做了個小聲的手勢,顯是怕被真菜和尚聽見。

楊恒不以為然道:“聽見又怎樣,大不了就跟他幹上一架。”

真彥勸道:“師弟,往後你要在法融寺常住,還是別招惹真菜師兄。其實他平日雖嚴厲了些,心地還好。”

兩人在寺外作別,真禪領著楊恒進了門,繞過正殿來到一排瓦房前。

楊恒一路走進寺來,見寺裏不僅沒有香客,連和尚也沒幾個,比起雪竇庵裏的盛況,無疑冷清寒酸了許多。他不由釋然道:“難怪真菜那麼壞的脾氣,別的寺廟裏都是香火鼎盛,和尚上百。他管著的卻是座鳥不生蛋雞不打鳴的小破廟,隻能衝著真禪小和尚吼聲兩聲顯顯威風。哼,可別惹上我,不然我準要他下不來台。”

思忖間真禪帶著他進了一間小屋,屋裏陳設甚是簡單,最顯眼的也就是靠牆的一排通鋪,上麵的被褥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

真禪指指通鋪最靠外的位置,示意楊恒說往後他每晚就睡這裏。

楊恒左右張望著問道:“這間屋裏要睡幾個人?”

真禪指指楊恒,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麵,伸出三個手指頭來。

楊恒明白了,問道:“哦,一共三個人對不對?還有一個是誰,可別是真菜。”

真禪搖搖頭,拿過楊恒的手在他掌心寫了“真葷師兄”四個字。

還沒寫完,楊恒已先笑暈了過去,喘著氣道:“你們的師父實在是個天才。可惜他現在不在寺裏,否則我真要立馬見一見。”

真禪笑笑,做了一串手語。楊恒搞半天才弄清楚,敢情他是要去幹活了,讓自己先在屋裏歇會兒,到吃中飯的時候自會來招呼。

楊恒道:“那你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真禪走後,他百無聊賴地在屋裏轉了一圈,又走到了門外。

先前又是拜師又是借宿法融寺,一通的忙碌說笑,不知不覺令他初離母親的愁緒稍解。可如今隻剩下他獨自一人,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他望著院裏種著的棗樹,心想:“師父說娘親去救爹爹,如果順利的話十多天就能回來。可要是她回不來呢,我真要在這兒住上一輩子?”

想到這裏,他連忙輕輕扇了自己兩下耳刮子,罵道:“呸呸呸,你這小子胡思亂想什麼呀,盡撿不吉利的話說。娘親一定會回來的,她既敢去東昆侖救我爹,那必定是有把握的事。說不定再過幾天,我們一家又能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