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品妤望著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不知為何,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絲憐惜。這位許家小姐,就在一個多月前,甚至直到方才,她都堅信地以為會成為他的妻子,可誰知卻成了眼下這個局麵。
目光垂下,她看著滿地的糕點,可憐那許碧柔的感覺更強烈了。這些糕點從外形上看上去,不如酒樓師傅做的那般精致,但是比較可愛。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也隻有為了自己心愛的人,才能夠花兩個時辰去做這些吧。
她暗暗歎了一口氣,便蹲下身,將這些可憐的糕點一一撿進食盒裏。
“誰叫你撿的!”司行風不知何時從偏廳裏走出來,一把拉起她,將食盒用力地一腳一踢,踢得更遠。
夏品妤驚訝地望著司行風緊抓著她的手,許久不曾見他這樣了。他這樣猙獰,讓人害怕的憤恨表情,她隻在百花堂裏見過。
“你抓痛我了。”她微微掙紮了一下,看著他的目光裏帶著一絲埋怨,她費解,他為何突然因為許碧柔的事發這麼大的火。
司行風有些惱地鬆開她的手,回頭便對經過的下人道:“把地上那些東西,給我全部扔出去喂豬喂狗,不要讓蘇園裏沾了禽獸的味道!”
夏品妤眼睜睜看著那些糕點被掃走,更加想不通他生氣的理由。
司行風回首便問關群,“什麼時候去收許家大宅?”
“給他的限期是三日之後。”關群道。
“給我放話出去,誰要敢借錢給他,就是跟海德綢莊過不去。三日之後,我要看到他趴在街尾,像條狗一樣。”司行風憤怒的雙眼似要噴出火來。
“屬下遵命。”關群領命,便退了出去。
夏品妤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司行風怒看了她一眼,不發一言,便拂袖而去。
她看著他修長的身影像陣風一樣消失,心底浮起一個可能的猜測。她咬了咬唇,便向後花園步去。
春桃和夏荷兩人還在細心地修剪花枝,見到夏品妤過去,兩人連忙說:“品妤姐,我們兩人沒有偷懶哦。”
夏品妤沒有應聲,執起花剪,默默地加入修剪,但整個人卻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緒裏。她的眉心似要打結,沉默了好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兩個小丫頭,“你們可知那許家老爺的名字?”
夏荷驚訝道:“呀?品妤姐,你竟然連咱們金碧城最最聞名的色老虎的大名都不知道?!”
春桃打了夏荷一下,說:“品妤姐是白虎國人啦,笨!”
“我是白虎國人。”夏品妤點了點頭。
她是白虎國人,來金碧皇朝的京都金碧城也不過月餘,平日裏鮮少出門,加上之前許碧柔頻頻來到蘇園,她心中就像是梗著一根刺,更是躲在房裏不出門。若非別人主動前來搭話,她多半不會主動與人閑聊,說好聽點她這個性是喜靜,說不好聽,她的性格便是孤僻,自命清高,難相處。
但見兩個小丫頭驚訝的表情,她有種不好的感覺,突然之間,嗓子裏就像是堵著什麼東西似的。少頃,她便啞著嗓音問:“那許家老爺可是叫許文虎?”
她矛盾了許久,說出自己的猜測,下一刻便得到證實。
“正是正是。”兩個小丫頭連連點頭。
兩個小丫頭的回答,就像是從山頂投下的一個巨石,一路滾下來,“轟”的一下,砸在夏品妤的胸口上。
許碧柔是許文虎的女兒……
“牽扯無辜的人進來,算什麼呢?”
那晚,他所說的這個所謂的“無辜的人”其實是指的許碧柔。難怪他一反常態,尋常陌生女子連他的身體都無法接近,卻對許碧柔毫不介意。會對許碧柔溫柔軟語,會任由她擁抱他,甚至將她請進蘇園,便是早已知道她的父親是許文虎。為了報仇,他便從仇人的女兒許碧柔下手,步步為營,引許碧柔入套,設計讓許碧柔愛上他,然後再利用愛情這個利器,傷害許碧柔,以達目的。
他從一開始就計劃著不僅要毀了許家,還有許家父女。
三日之後,許家便完了。
他的仇終於報了。
她不願將“卑鄙無恥”這兩個詞用在他的身上,但是事實卻是讓她胸口之處悶得十分難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來,每到夜晚,他的溫存,他的任性,他的坦白,他的溫柔,讓她整個人仿佛沉浸在了糖水裏。她甚至會有小小的期待,也許在他心底的角落或多或少有她的位置存在。
原來是她一直沉浸在自己構造的夢境中,他之所以會這麼做,是想借她斬斷與許碧柔之間的關係,讓許碧柔痛苦。這世間他要什麼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因為她而改變主意。也許從一開始,她也隻是他棋盤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他的溫柔,怎麼可能會投注在她的身上……
若說擷香閣的一場大火讓整個金碧城的百姓茶餘飯後念叨了許久,那麼許家金行破產絕不亞於那一場大火。
前後僅隔了一個多月,全城最大的許家金行就這麼毫無征兆說關門就關門了。許家大宅也抵債了,許文虎的幾房小妾在許宅被收之前,連夜收拾了細軟跑了,管家下人們也都散了。許家大宅被收了之後,許文虎和許碧柔便失了蹤影。
過了沒幾日,有人看見城北最髒最亂的乞丐聚集地有那麼一個人,長得跟許老爺很像,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趴在地上像狗一樣吃著別人施舍的食物。
大街小巷,無論走到哪裏,都在沸沸揚揚地傳此事。
夏品妤會在晨時隨膳房的廚娘一同去市集買菜,在那裏,她終於見到了許文虎。
蓬亂汙髒的頭發下,是張蒼老的臉,兩隻渾濁昏黃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左邊臉頰腫得半邊高,右邊眼角裂了一道血口,血跡早已幹。身上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也是青青紫紫,一雙滿是血痕的手隻能伸著,而不能彎曲。這全身的傷痕,很明顯看得出,前不久剛被人狠狠地揍過,傷至今尚未痊愈。
許文虎正伸著汙髒的雙手向包子店的老板乞求一個包子。包子店的老板直接用擀麵杖打在他的手背上,呼喝著讓他滾一邊去。接著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一群小孩子,拿著樹枝一邊不停地打他,一邊不停地唱著,“色老虎,爛屁股,打得回家扮老鼠。”小孩子們打完唱完,便嘻嘻哈哈地跑開了。
不知哪位喜看熱鬧的路人故意將一碗麵條潑在地上,緊接著,許文虎便趴在地上,用汙髒的手抓起地上的麵條,拚命地往嘴裏塞。不過是眨眼的工夫,街對麵的巷子裏突然躥出三兩個乞丐,與許文虎爭搶著地上爛成一團的麵條。
這就叫惡有惡報。
許文虎落得如此下場,是罪有應得。他有權有勢,惡霸欺淩人的時候一定不會想到他會有今時今日。
弄垮了許家,逼得許文虎做了乞丐,這也許算是司行風的“慈悲為懷”,至少比起在白虎國的時候,他所使的平外戚內亂的手段是“慈悲為懷”了。其實,若是他真能放開過去,未嚐不是件好事。
但事實並非如此。
司行風並沒有因為許家倒了而眉心舒展,相反,他俊美的臉龐比平日裏看上去要更加陰沉,薄唇抿成了直線,蘇園內的人隻要見到他,都看得出他的心情很糟。
關群告訴她,他與耿忠見多了,每當解決一樁事之後的幾天,爺都會是這樣,過個兩三日,就正常了。
但願如此。
這兩三日,司行風都會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從早膳的時候便端了一壺酒飲酌。夏品妤多番勸阻,大清早的喝酒傷胃,然而他隻是端著酒盅眼神迷離地凝望著她,接著露出令人癡迷的笑容。
為了給他換換下酒菜的口味,夏品妤一早便去了太白樓點了一份他最愛的蜜汁烤鴨,等到第一爐蜜汁烤鴨出爐,客人陸陸續續地進了太白樓。
這時,店內進來三位客人,三人的嬉笑聲音特別大。
她不禁皺了皺眉頭,向那三人看去,是三個身穿華衣卻舉止輕佻的男人。
其中一人道:“兩個月前還見那許家金行掌櫃的眉飛色舞,說什麼接了筆大單生意,這不才沒幾天,整個許家金行都搭了進去,連那城西的許家大宅都沒保住,說完就完了。我還聽說,債主上門收大宅的前一天晚上,許老爺那幾房小妾,將許家值錢的東西能帶走的全都帶走了。後來他氣得半身不遂,如今淪落到在街頭巷尾行乞為生,說有多慘就有多慘。”
另一人接道:“唉,這就叫做天命,命中注定他們許家守不住萬貫家財。”
“我說,要怪就怪那許文虎平日裏缺德的事做得太多,所以報應來了。隻可惜了他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也不知是否讓人給賣了。”
“你還真是猜對了。提到這許家小姐,我昨日剛得個消息,猜猜這許小姐在哪兒?”
“在哪兒?”
“什麼意思?”
那人賣了個關子,然後手中的紙扇輕輕一收,道:“萬花樓。”
另外兩個人先是驚訝,接著便發出一陣猥瑣的笑聲。
“消息可是千真萬確?”
“自然是千真萬確。也不想那許文虎這次欠下多少債,債主們就算是押著他的女兒賣進萬花樓裏得來的銀子,也隻是那一大堆債務裏的鳳毛麟角。說是這就幾天晚上,萬花樓的吳媽媽要為這位許小姐辦一場競價會呢。兄弟們以後可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