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同甘共苦(2 / 3)

鮮甜的果汁溢滿了整個口腔,流入喉嚨,他忍不住又咬了兩口,就像剛才她那樣,很快將整個野果吞下。

食盡天下山珍海味,他竟然覺得這小小的野果卻是這樣美味。他又不禁回想起幾年前,他走投無路,半死不活的樣子,每天不是靠野果就是剩飯剩菜度日,很難想象,他追求了幾年的富貴榮華之後,又回到了這樣的境地。也許老天爺是要他永遠記住那些日子,一輩子不能忘。

這一天的時間,說慢不慢,說快卻也十分難熬。

司行風一整天不說一句話,除了躺著,就隻是對著那份名單發怔。夏品妤很忙碌,到處找吃的和晚上需要用的枯草柴火。到了傍晚的時候,差不多有半個山洞都堆著她撿來的枯草柴火。

手上的傷口越來越嚴重,白天的時候,她拆開布條,掌心上一片模糊,咬著牙將手伸入山上流下的水中清洗,所謂十指連心,那錐心的疼痛讓她有種想要撞向山石的衝動。

她將火堆升好,將剛剛采來的野果又遞至司行風的麵前,其實本來可以挖一些筍子或者番薯,隻是她的手心太疼了,隻好繼續摘一些野果。

他接過野果,盯著她包紮著厚厚的手掌,沉默了一會兒。

累了一天,早已饑腸轆轆,不一會兒,她便吃下了五六個。

他皺著眉頭瞥向她,看她吃得很急,便伸手將她剛要放入口中的野果奪了過來,道:“你餓死鬼投胎?”

吃這麼急,也不怕噎著。

他將搶來的果子送入自己的口中,慢慢嚼咽。

她怔了怔,難以置信,優雅如他,卻像土匪一樣從她的手中將果子搶了過去。

“哦……那個……不用擔心,野果還有很多,我再去摘。”她將衣兜裏剩下不多的幾個野果全給他,然後拍了拍手起身,去摘野果。

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口中的野果,並沒有方才那樣鮮甜,有一種酸澀的感覺。

想過千種萬種可能,卻未能想過,這個女人不僅救了他,還這樣貼心照顧他,而他,現下就跟廢人一樣,比六年前最落魄的時候更糟。

他冷嗤。

命運於他,永遠都是不濟。

等了許久,不見她回來。也不知是什麼時辰,看著洞內燃起的火堆,他放下野果,費力地撐起身體,慢慢站立起來,剛走了一步,身體便有些搖搖欲墜。他頓了頓,慢慢地試著又挪了一步,尚可,就這樣,摸著石壁,一步一挪,慢慢地挪到了洞口。

洞外,天色已經漸漸暗沉。

他嘟囔一聲,正要挪出洞外,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他便頓住腳步,身體連忙向回轉。

夏品妤捧著一兜野果回來,看見他倚在洞口,背對著她,便急道:“你怎麼起來了?你的腿傷至少還要兩三天的時間才能好,眼下最好別亂動,傷口再裂開的話,又要吃一次苦頭。”她將野果放在一旁,便去扶他。

“我沒事。”他毫不留情地揮開,一瘸一拐地往走回。

她跟著他,看著他吃力地走回休息的草堆處,慢慢地坐了下來。從頭至尾,倔得不肯伸手讓她幫忙。

真是個任性的男人,任性的時候就像是個孩子。

她抿著嘴唇,淡淡地彎起,然後走向他,在他的身旁坐下。她將新摘的野果遞給他,很自然地道:“給你!”不再侯爺奴婢長短前後地叫著,感覺是輕鬆了些許。

他並沒有及時接過野果,雙眸盯著她雙手手掌上看了許久,抿了抿唇,忍不住問:“手怎麼回事?”

她的手上纏繞著從衣服上撕下的布條,他這麼一問,她下意識地縮回手,結巴著回答:“哦……沒……沒什麼,可能是掉進濟河的時候,水深流急,本能地想抓什麼東西卻又抓不住,然後割傷了手吧。”

“我還以為你會說摘野果不小心割傷了。”他冷嗤一聲,視線卻是一直盯著她的雙手,頓了頓,問道,“是因為我,你的手才被割傷的嗎?”

她咬了咬唇,抓起一個野果塞進嘴裏,咀嚼,沉默以對。

毫無預示,他抓過她的一隻手,將裹著她掌的布條拆開,滿目瘡痍,觸目驚心,一道道刮傷的血口滲出的血跡沾滿了整個手掌心。

他將她的手冷冷地往回一扔,道:“去擦藥。”

“嗯?”她先是一怔,後來才反應過來,道,“那瓶金創藥,你還要用……”

他打斷她的話,“我不想明天後天都隻能吃野果,如果你這雙手,明天能挖出其他吃的東西來,那就不用浪費我的藥。”他瞪了她一眼,便躺回草堆上,背對她。

她低眉想了想,便出了山洞。

繞到山洞的後方,借著從山裏流下的清水,洗淨了手上的血跡,這才回來。她從包袱裏取出藥瓶打開,一股子清香在鼻下散開,倒了些許藥粉在掌心上,一點點抹開。慢慢地,一陣清涼的感覺從手掌心傳來,十分舒服。上好了藥,她又撕了一長條衣擺,將手掌心重新裹好,然後將藥瓶放好。

她看著他寬厚的後背,問:“你還要吃野果嗎?我又采了很多回來。”

“不用。”他冷冷地回應。

“哦,好……”那就留著明天吃了。她將多餘的野果放好,便在另一處躺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由得發怔,說什麼想吃其他的東西,其實他是在關心她吧,不過是關心的方式不同罷了。

她挪了挪身體,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慢慢睡去。

聽著火燒著枯枝劈啪作響,司行風望著凹凸不平的洞壁,毫無睡意。

他慢慢地支撐著身體,回過頭,看著她縮在另一邊,離著幾步之遙。雖是初春,山洞裏也算暖和,但是她這樣離著火堆很遠,睡在隻鋪了一層枯草的濕冷地麵,若是受不住這寒氣,會生病。

他慢慢支撐起身體,伸手抓過那個灰布包袱打開,裏麵裝著兩件麵料上乘的衣裙,一粉一黃。他記得,臨行之前,他對她的衣著頗有說辭,之後也吩咐了趙大娘安排裁縫替她量身定做。然後,似乎她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寧願選擇穿著破爛不堪的衣衫,也不願穿得漂漂亮亮。

哪個女人不愛美?她是個怪胎。

他將兩件衣裙取出展開,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這才又慢慢地挪回原地躺下。

明天一天,後天再過一天,他腿上的傷應該無礙。他得想法子走出這片山林,盡快抵達金碧皇朝。關群不知是否帶著玄英劍安全離開,在驛站的時候,他便與關群約好,若是分頭行事,那麼便在金碧皇朝相見。

等到了金碧皇朝,一切噩夢都將結束,就算是死,他也終於可以放寬心地閉上眼。

翌日清晨,夏品妤一睜開眼,便看見身上蓋著的衣服,不由得一怔。她坐起身,往身後火堆處看去,空無一人,隻有隱隱亮著火星的火堆。

她心下一驚,連忙起身,向洞外奔去。出了洞口,便看見司行風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啃著野果。

“那個……你的腿……”她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便道:“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金瘡藥是禦醫特配的藥,尋常細小的傷口一天便愈合,不傷及筋骨的最多不超過三天。”他的目光鎖在她的手上。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拆開手掌上的布條,果然,正如他所說,她手掌心的傷口隻是一夜的時間,便全部愈合,有的地方,細小的傷口已經開始長出粉嫩的新肉。

禦藥果真就是與眾不同。

“哦,傷口全愈合了。多謝……” 她頓了頓,本想說“你”,但覺不妥,便改口,“多謝侯爺賜藥,還有昨夜替奴婢蓋了衣衫……”

他挑了挑眉,嘴角尷尬地動了動,很快恢複正常,麵無表情地道:“現下我已是半身不遂,你若是再病倒,我該要怎麼出山?”

她微微抿唇,“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若是真正的半身不遂,就是挪,也沒法挪至這洞外吧。

他不說話,隻是突然扔了兩個野果給她,幸好她反應夠快,接過野果,走到他的身側,坐下。

他看了看她,又四處望了望,像是自言自語,“這麼高的山洞,上來挺不容易的。”

“嗯……”她慢慢地咀嚼著野果。

“怎麼上來的?”他不看她,卻問她。

她頓了頓,直到將野果完全吞下,才道:“紮了個藤網,將你半背半拖地拖上來的……”說完,忍不住又將另一個野果放入口中咬了起來,這個野果沒有之前的甘甜,說不出的苦味在口中蔓延開來,她深深地蹙起眉頭,拚命地咽著口水。

半背半拖地將他拖進這山洞裏,當時那種絕望而無助的心情,難以回味,也許這一輩子她也不曾哭得那樣淒慘。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怕他就這樣死在這個山裏。

回想起來,很難相信,憑著意念,她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半背半拖將他帶到了這裏。

最重要的是他還活著。

“為何要救我?”他啞著嗓音,將憋在心中許久的話終於問出口。

她沉默了一會兒,澀澀地回道:“沒有為何,況且……你不也救了我嗎?”

他失笑,少頃,抬眸凝視她,麵無表情地說:“是嗎?我抱著你跳入濟河的時候,就是想著你給我一起陪葬,並不是知道這是一條活路。”

她搖頭,“我說的不是跳濟河,是說之前你替我擋下的那一箭。”

他又是一陣冷笑。

“為你擋那一箭,也不是想要救你,而是隻要一想到日後,你若死了,我還活著,內心煩悶的時候不知該找誰來發泄。”口中雖這樣說,可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替她擋那一箭,也許是真的怕日後太寂寞,太苦悶,而沒有人供他宣泄這些痛苦吧,“找一個聽話又不會有怨言的發泄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論與否,確實是你救了我。現下,我們都還活著,不是嗎?”她看向遠處,目光幽遠。

活著?

他都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是什麼,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報仇,他真不知道報完了仇之後,他還可以做什麼。

擷香閣,那個男女同娼的人間地獄,不僅僅是將他折磨得體無完膚,更摧殘的是他的意誌,這種難以承受的屈辱甚至會讓他想要一死了之,不想自己汙髒的身體再苟活於這醜陋的世上。可是,終日囚禁的日子讓他連死的能力都沒有,隻能日日夜夜像具屍體一樣呼吸著肮髒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