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別管了,算我對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照顧的一種感謝吧。”
伍思雨拾起茶幾上的卡片,交到肖建華的手上,雙目含情地看著肖建華:“建華,我也很感謝你能夠這樣對我,這麼多年來,你也一直對我不錯,你對我的情意我會記住一輩子的。錢你拿回去,我想他應該不缺錢的。”
“你還是收下吧,女人有點私房錢好。”肖建華又將卡塞到伍思雨的口袋裏。
伍思雨掏出卡還給肖建華:“真的不用,我今天讓你來,是想和你道個別的,不是讓你給我送錢的。”
肖建華知道伍思雨的脾氣,她說不要,就一定不要,再推下去也無意義,於是收回了卡。“那好,這筆錢我暫時幫你保管著,以後——一直到老,你隨時想用,就打我電話。”
“謝了。”伍思雨說,“好好對待麗娟,她是一個好女人,一個難得的好女人。”
“我知道。”肖建華低下了頭。
“現在我真的覺得對不起她,真想當麵對她說聲對不起。”伍思雨無奈地搖頭,又自嘲地笑了笑:“當然,我知道我沒有那個機會,也沒有道歉的權利。”
肖建華摟住伍思雨的脖子,眼裏分明溢滿了淚花:“別說了,都快成過去了。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特別對不起的,是你。”
“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和你這十年,我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能認識你,是我這輩子的福分,我代表我們全家,感謝你!”肖建華把“感謝你”三個字,說得很重。
天很快有些黑了,伍思雨沒有開燈,客廳裏的兩人就顯得有些影影綽綽。
有一股叫離別的落寞,在漫無邊際地蔓延。
伍思雨偎在肖建華的胸脯上,歪著頭說:“建華,今天我為你做一頓晚飯吧,我們在家裏吃,吃了你早點回去。”
肖建華點點頭輕聲說:“好的,我幫你一起做。”
小敏在華城一待又是數月。
這幾個月裏發生了許多事,有小敏意料之中的,也有小敏做夢都萬萬料想不到的。
李德貴被執行死刑,就是小敏意料中的事情之一。
小敏留在華城,本就是想到李德貴死刑執行前去看看他,小敏曾經聽別人說過,死囚犯在臨刑前是可以見親人的,她讓陶亞偉幫忙,爭取能見上一麵。
陶亞偉也四處打聽、周旋,但小敏最終還是沒有見著李德貴。
根據規定,隻有直係親屬才能探望。小敏為此,還魂不守舍了好一陣子,她覺得愧對了李德貴給過自己的那兩萬元錢。
那次陶亞偉在告訴小敏不能探望時,還問她:“怎麼會對一個死人如此上心,為什麼一定想見他?”
小敏笑笑說:“我也說不清。”
終於,在一個天空布滿陰雲的日子,陶亞偉在公園水榭邊的茶室和小敏一起喝茶時,告訴小敏,李德貴被執行死刑了。尊重他的選擇,最後由法醫給他執行了注射死亡。
陶亞偉還告訴小敏,李德貴在臨死前將遺體捐給了醫學院,並寫了遺書,說他身上所有的器官隻要有需要,都可以摘取,他的眼角膜已經派上用場,使兩個雙目失明的人重見光明。
小敏在聽到這個消息時,長籲短歎了好一陣子。
也許,李德貴真的大徹大悟了,他是用這種方法做最後的贖罪。
也許,死亡是他最好的歸宿。如果讓他繼續苟且偷生地活著,他的靈魂會永遠得不到安寧的。現在,他的靈魂可以安寧了。
看著小敏長籲短歎的樣子,陶亞偉勸道:“不用多想了,李德貴雖然做了許多罪不可赦的壞事,但不失為一個男人。聽執行的人說,給他注射的時候,他躺在囚室的床上很平靜,臉上甚至還帶著笑,他走的時候很安詳。”
那天,對小敏說這件事時,陶亞偉的神情也很沮喪。他麵色蠟黃,胡子拉碴,明顯多少天沒有修剪了,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堆秋天的稻草。小敏從陶亞偉的神情裏,看出了一絲異樣。
“你是怎麼了,陶哥?也在為李德貴歎息嗎?”小敏問。
“不是。”陶亞偉說。
“那是怎麼了?是不是為了身體的事?”小敏有點不解地問。
從陶亞偉鬱悶的神態中,小敏聯想到最近他的一蹶不振。
最近幾個月以來,由於要走的原因,小敏也很用心地給陶亞偉做過刺激,可是,隨便小敏怎麼用心,陶亞偉病態依舊,甚至還一天不如一天,但那東西簡直就像棉花球似的,隨小敏怎麼搓捏揉撓,就是不能成型。
“就算是吧。”陶亞偉說著,臉上的黯然隨之加深,由原來的蠟黃,變成枯木死灰一般的死寂。
“就算是什麼意思啊,陶哥?給我說說嘛。”小敏為了緩和一下氣氛,特意笑了一下。
其實,小敏自己當時還沉浸在對李德貴的長籲短歎中,但看著陶亞偉很壓抑的樣子,便勉強擠出了一點笑意。
“那就是說不全是了?”小敏又說。
陶亞偉點點頭,然後將目光投向近在眼底的湖麵。
公園裏的小湖是全華城園林中最有名的,四周庭廊環繞,中間瘦石嶙峋,湖麵上有白雲飄動,一群群紅白相間的魚兒,在藍天白雲間嬉戲。
當然,那天是個陰天,陶亞偉的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看到美麗的白雲,陰沉的湖麵,也並沒能使陶亞偉的心情有所好轉,看著湖麵的陶亞偉,臉上也一樣陰沉著。
陶亞偉一言不發。
“到底是怎麼回事嘛,你要是不告訴我,以後不理你了。”麵對沉默不語的陶亞偉,小敏撒起嬌來。
這一招果然管用,陶亞偉收起看著湖麵的目光,拉著小敏的手,終於坦白了自己的心病。
原來,打傷張廣誌後,陶亞偉也一直很後悔。
作為一個警察,一個曾經和犯罪分子做過生死搏鬥的警察,一個曾經十分優秀的警察,知道什麼事可以忽略,什麼事是不可以忽略的。把人打傷成那樣,不是陶亞偉願意看到的,也不是他自己所能原諒自己的。為此,那事過去幾天,他冷靜下來後,心裏本就很自責。
張廣誌縱有不對,自己也不該打他,即使他罵了自己一直諱莫如深的話,也不是自己殘暴地對他施以拳腳的理由。本來以為,張廣誌出院後,要去刑警隊找自己的麻煩,但到現在,也沒有見到張廣誌自己的影子,這讓陶亞偉更加不安,陶亞偉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他當然不知道,肖建華和阿三已經合夥把這事給擺平了。
特別是有一天,陶亞偉在公園裏,意外地碰到張廣誌,和張廣誌在一起的還有他母親。那個時候,張廣誌攙著腿腳不便的母親在散步。他母親白發蒼蒼,顫顫巍巍,在張廣誌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艱難地行走在公園裏的鵝卵石上。張廣誌攙著母親,很是耐心。
這一幕母子情深的畫麵,深深地震撼了陶亞偉。他沒有想到,性格倔強的張廣誌會有如此柔情的一麵,更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孝心。張廣誌攙扶母親的畫麵,不時地在他的腦海裏浮現,這幅畫麵,像一塊巨石,一直壓在陶亞偉的心裏。
每個人都是母親生的,每個人都是血肉之軀,任何人都沒有肆意摧殘別人身體的權利。
這塊巨石,幾乎壓得陶亞偉透不過氣來,但在單位,他又必須裝得若無其事。在家裏,更不能提及此事,在乖巧的妻子麵前,他必須用歌舞升平的假象來掩蓋自己的心神不寧。
他知道,妻子如果知道此事,一定也會像自己一樣心神不寧的,自己出的錯,自己一個人承受也就夠了,他不想善良的妻子因為此事而受折磨。
打傷張廣誌的事,還使陶亞偉看似唾手可得的隊長位置,化為泡影。盡管張廣誌的受傷局裏沒有追究,但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陶亞偉因此沒有做成隊長,也因此一直悶悶不樂。
知道事情的原委以後,小敏問陶亞偉,一個破隊長,值得嗎?不當隊長還不是一樣幹警察?陶亞偉不說話。
小敏又說,張廣誌的事,既然知道做錯,何不當麵給人家道歉呢?
陶亞偉終於開口了,想過,但麵子上過不去,也不知道那個倔驢,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道歉而再起事端,把本已平息下來的事又鬧得沸沸揚揚。
“真是弄成那樣的話,那倒是劃不來了。”陶亞偉說。
這個時候的小敏,顯示出了她過人的勸人本領。
她張開如簧小嘴,對陶亞偉說:“你們男人就是死要臉活受罪,這和麵子有什麼關係?真正的強大,是有容乃大,一個男人應該知錯就改、虛懷若穀。要不然還配做男人嗎?人心都是肉長的,隻要你誠心道歉,想必對方會接受的。”
那天,陶亞偉在聽了小敏的話後,若有所思。
後來,陶亞偉果然給張廣誌道歉了,小敏的勸解當然起了一定的作用,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覺得有必要道歉。
公園喝茶後不久的一天,陶亞偉再次見到小敏的時候,顯得很開心,見麵後的第一句話便說:“事情搞定了。”
小敏被說得莫名其妙,問:“什麼事?”
“張廣誌的事。”陶亞偉說著,便悠閑地點起了一根煙。
“你去他家了?”
“是的。”陶亞偉說。
然後,陶亞偉告訴了小敏去張廣誌家的經過。
張廣誌在自己家見到陶亞偉時,很緊張,以為他是來找事的。
陶亞偉說明了來意,張廣誌冷冷地說,不用。
陶亞偉知道張廣誌對自己有氣,於是耐著性子,解釋自己當時是一時衝動,事後也十分後悔,實在對不起。然後,陶亞偉又把準備好的一點錢交到張廣誌手裏。
陶亞偉一席發自肺腑的話,說得張廣誌也動情了,他拉著陶亞偉的手說,陶哥,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該罵你那個……不過我當時不知道,這錢你帶回去吧。
陶亞偉按住張廣誌還錢的手說,兄弟,雖然我的工資不高,但比你好點,你就收下吧。
最後,張廣誌收下了錢,幾乎含淚說:陶哥,你是一條漢子,我服你!這錢我收下。你比阿三那雜種,好多了。
“沒有想到。事情就這麼簡單。”悠閑地抽著煙的陶亞偉,咧開嘴,開心地笑著。
小敏聽了陶亞偉的敘述,心裏也很感慨,原來人心之間的距離,真的隻有一張紙的厚度。
這些事情,嚴格地說起來,都與小敏關係不大,也都在小敏的意料之中。這些事,在將來小敏漫漫的人生長河的記憶中,或許都會漸漸抹去。
這幾個月裏還發生了令小敏頗感意外的事,老家的姑姑打電話說,阿傑找到她家了。
這個消息,令小敏很有感觸,她不知道阿傑怎麼會找到姑姑的家。
姑姑電話裏告訴小敏說,阿傑一直在找她,從小敏離開的時候就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停止過,小敏的父母不讓姑姑告訴小敏這些,但看著阿傑那可憐又真誠的樣子,她不想再隱瞞小敏了,她不忍心。阿傑還問姑姑小敏在哪,新電話號碼多少,姑姑不敢擅自做主,沒有告訴他。姑姑還問,要不要告訴他這些。
接到這個電話時,小敏哭了。
阿傑,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情意不再,覆水難收,我們之間還有可能嗎?你知道這一年多來我都在做些什麼嗎?
小敏告訴姑姑,不要告訴阿傑自己的電話。
這段時間,發生的最令小敏意外的事是:她懷孕了。
這可讓小敏心中大駭。
根據時間推算,是楊尚武的,這段時間,小敏隻和楊尚武有來往,陶亞偉當然也有,但陶亞偉根本不具備讓小敏懷孕的能力。何況,小敏和除了楊尚武以外的其他人在一起時,都要做最為保險的安全保護,在這事上小敏可是從未大意過。
小敏還能夠根據時間準確地推斷出,是哪一天和楊尚武在一起時,發生這種意外的。
小敏責怪自己,太貪歡了!
那段時間裏,因為小敏晚上無需上班,楊尚武便天天來陪她,和楊尚武在一起肆意激情的時候,隻知道他是一個幹淨的,沒有古裏古怪毛病的男人。可是他身體的正常,同時也說明他是個有生育能力的男人啊,雖然他是一個農民工,但農民工這方麵的能力可是一點不比其他人差。
怎麼就忘了這一點呢?小敏哭笑不得。
當務之急,是要去醫院拿掉這個孩子。
但小敏怕去醫院,上次到醫院化驗檢查時,那股難聞的藥水味,已經讓小敏惡心了好多天了。她更怕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一個人上手術台,一想象那場景,小敏就會想到姑姑家殺過年豬時的景象。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血花飛濺,滿地殷紅。
這種想象,讓小敏不寒而栗。
小敏坐在陽台上,看樓下的花花草草。
雖是秋季,但花圃裏照樣有花有草,金黃色的落葉鋪在花草之間,煞是好看。
好多天不見楊尚武,小敏甚至有點想他。
自從懷孕以後,小敏就不讓楊尚武碰自己,楊尚武來了幾次,見小敏不冷不熱的,以為小敏不想理睬自己了,就不常來。
楊尚武很敏感,同時也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男人,隻是他誤會小敏的意思了。
有幾次,小敏甚至從窗口看到楊尚武在樓下躊躇地踱步,但沒敢上來敲門,小敏又好氣又好笑。
笑的是,楊尚武本事還真不小,居然把自己弄懷孕了,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個一心想讓老婆懷孕的家夥,把種子撒錯了地。
氣的是,楊尚武至今還蒙在鼓裏,對自己行為造成的可怕後果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