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曜的精神有些恍惚。
他沒料到自己會跌入校園。不光是那標誌性的教學樓,就連路邊的樹木都好像還是從前的模樣。那一排他畢業時栽種的梧桐樹還是小樹苗的樣子,並未長大。但他記得,三十五年前,他帶著白曉重遊校園,那一片小樹苗已經成了參天大樹。
晟曜一個失神,怪異張開的肋骨突然收了回去,恢複了正常的人形。
怪物的嘴巴獲得了自由。它的嘴巴被捏得變形,失去了撕咬、吞噬的能力。它也不在意。它雙眼冒光,捕捉到了這個機會。
怪物不顧折斷的雙手,腦袋撞在了晟曜的腦門上。
咚!
兩人頭骨碰撞,發出了巨響,額頭都有鮮血流出,隻是晟曜的鮮血是鮮紅的,怪物的鮮血則是青黑色的。
怪物繼續用力壓迫著晟曜。
頭發變作的嘴換了形態,成了鋒利的劍,角度刁鑽地刺向了晟曜的心髒。
噗嗤!
利刃劃破了晟曜的胸膛,鮮血湧了出來。
晟曜的身體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卻是沒有更大的動作。
他看著眼前的怪物,眼神一點點暗了下來,如同熄滅的火,隻殘餘一點灰燼。
晟曜記得,他在那個夜晚踏入怪物診所,就是為了以死作為解脫。
他完成了白曉的心願,照顧她的父母,為他們養老送終。
他那時候沒有分辨出白曉的唇語,直到殺死“方熙”的那天,凝固在大腦深處的記憶浮現,他才記起來白曉最後要他照顧好自己……
他這三十五年,健健康康,工作順利,也有正常的人際交往,和朋友同事聚餐,扶養雙方的父母……
他算是照顧好自己了吧。
他已經完成白曉的心願了吧。
他能去見白曉了嗎?
不……人死不能複生。人死後,也就什麼都沒有了吧。
醫生都無法複活死人。這個世界上大概也不存在死後的世界。
死亡,就是一切的終結。
他見不到白曉了。
如果他當年沒有與白曉相遇、相愛,沒有策劃那一場紀念日的旅途……
白曉如果活著,到今天,到六十歲這一天,她會是什麼模樣呢?
不是眼前醜陋的怪物。
她應該是個樂觀的老阿姨,像鬱鬱一樣跳跳廣場舞,或是像惠惠那樣含飴弄孫。
如果沒有他……
如果不是他……
他踏入診所的那一刻,所期盼的就是這樣的死亡。
晟曜的身體放鬆下來。
風吹過,小樹苗沙沙作響。
晟曜的視線穿過了怪物,投向了那棟教學樓。
他似是回到了和白曉相遇的時刻,時光在想象中倒流。
這一次,沒有白曉……
啪嗒……
一塊腐肉落在了晟曜的臉上。
怪物仰起頭,長好的臉又開始腐爛,失去了肌肉,眼珠耷拉下來,隻靠著一點神經連接。
怪物這次卻是沒有淡定地用這種惡心的姿態攻擊晟曜。它發出了怪叫,聲音裏充滿了不甘。
不隻是腦袋,它的雙手、軀幹都開始落下腐肉。刺入晟曜胸膛的長發繼續推進,卻像是後繼無力,進展緩慢。
怪物怒吼起來:“不!不可能!你不能這麼做!父親!父親!!”
晟曜死寂的眼神動了動。
眼前的怪物就像是“方熙”,亂叫著“父親”。
晟曜能感受到它的恐懼。
那是對死亡的恐懼,和“方熙”如出一轍。
晟曜想起了茂茂。
茂茂臨死的時候變成了怪物,鑽進了怪物診所。
他意識到了什麼,卻無動於衷。
怪物的眼珠幾乎砸在了晟曜的眼球上,瞳孔和他貼著。
晟曜在它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那是蒼老的、屬於一個六十歲老頭的臉。
“你不能這麼做!你想死吧?你想要死的話,就把一切讓給我!給我!給我!!”怪物咆哮著,聲音卻是中氣不足。
晟曜笑了笑,因為胸腔震動,有更多的鮮血溢出來。
他咳嗽了一聲,嘴角流出鮮血,並未回答怪物的要求。
“你想要白曉活著!我能代替白曉活著!我可以成為白曉!我們可以約定一個時間!我答應你,我會成為白曉!”怪物急切地說道,身上露出了大段大段的白骨,聲音也不再是靠著聲帶發出,而是出現在了晟曜的腦海中,“她會長命百歲,她會生活幸福!我會成為你期望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