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房內,電視仍在播放,卻是換了內容。
晟曜獨自一人行走在墓園邊的小道上。
鏡頭跟隨著晟曜,拍攝著他時不時閃現茫然、糾結之色的麵孔。
畫麵裏出現了強光。
鏡頭落下,以低角度仰視晟曜,也拍攝到了晟曜身側的建築。
那隻是一間門麵,隻有玻璃門和玻璃門上的霓虹招牌,像是一塊宣傳板,而並非一間完整的屋子。
晟曜垂下眼,從玻璃門透出的白光中走過,再次走入夜色。
“怪物診所”的霓虹燈閃爍兩下,熄滅了“診所”二字。
醫生的十枚指甲吵嚷叫喊,有失望,有不滿,還有歡喜和期待。
醫生幽藍色的眼睛眯起來,靠在那藝術沙發色彩豔麗的椅背上,翹起雙腿。
他腿下多出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擱腳凳,和藝術沙發、矮櫃都不配套,卻又有著相似的“藝術”味道,昂貴而不實用。
醫生很適應這種不符合人體力學的家具,姿態悠閑,津津有味地望著電視屏幕。
鏡頭這時已經落在了晟曜身後,停留在怪物診所投射出的強光之中。鏡頭中的晟曜仿佛是走入了黑暗。
畫麵突然變黑,切換了內容。
未開燈的室內,隻有窗戶透進來的月光。
白曉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她蛻變的麵容修複得七七八八,至少皮肉已經重新長好,但皮膚依然是一種詭異的青黑色。她的眼珠裏充滿了血絲,血絲仿佛是某種活物,正在眼眶裏蠕動,但定睛看去,又會發現它們還停留在原位。
白曉咧開了嘴,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繃緊。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頓時被脹大的指節撐開,裂成碎片。
白曉抬起手,那些碎片反射著月光,如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她的膝頭,又被她掃到了地上。
“叮叮”的聲響不絕於耳。
碎片散落在地,變成了四散的亮點,又隨著窗外烏雲遮月,消失在畫麵之中。
同樣消失在畫麵中的還有白曉。
白曉的身影消失了,在月光重新出現後,跟著出現在了鏡頭中。
她麵目猙獰,又恢複平靜,接著再次露出了狠辣之色,下一秒,她再次平靜下來,還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兩種表情在她臉上切換。
電視畫麵被一分為二。
晟曜緩步慢行的身影出現在了畫麵左側,白曉靜靜坐著的身影出現在了畫麵右側。
兩人的情緒仿若連接在一起,一人變化,另一人也會隨之變化。
醫生突然敲了下手指。
房間裏多出來一隻純黑的三角形音響,看起來就和沙發一樣,價格不菲。音響中播放出了古典樂,幽幽的鋼琴聲,應和著小提琴的演奏,像是在描繪月夜清風的景致,帶著憂傷、哀愁的味道。
醫生幽藍色的眼睛不時有亮光劃過。
十枚指甲不再爭吵,而是笑著、哭著,彙成了一種異樣的歌唱。
……
晟曜走了很久,才從長壽園走回了家。
他又在門前駐足很久,才將手指按在指紋鎖上,打開了房門。
室內漆黑,沒有開燈,也沒了月光,沒有人的氣息。
晟曜換了鞋子,剛踏入客廳,就感覺到自己踩到了什麼東西。
他抬起腳,低頭去看。
啪!
客廳亮起了一盞小燈。
那是白曉買的景區紀念品的紙藝燈。柔和的暖色光芒打在粗糙的紙張上,投射出來的是紙張上貼著的雕刻花紋。地板上多了一副掩映在一片桃花下的亭台樓閣,也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反射光芒。
晟曜看清了地上的碎片。
他順著那些碎片,看向了坐在沙發上的白曉。
茶幾上還有揀到一半的菜。
白曉穿著家居服,神情呆板,沒有活力。她眼珠子動了動,看向晟曜,忽然有淚水從那眼眶中流淌而出。
她勾起唇角,笑容淒婉,“這樣不好嗎?我活了過來,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像是童話裏一樣……這不是你想要的幸福嗎?”
晟曜定定看著白曉。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們甚至能有一個孩子。”她的手按在肚子上,“一家三口……把之前停滯了的時間延續下去。沒有生離死別,不是隻剩下你一個人。有我陪著你。你在進入診所的時候,所期望的,不就是這樣嗎?”
晟曜閉了閉眼睛,臉上多了幾分痛苦。
他踏入診所時,所期望的是來自死亡的解脫。
他開口道:“可你不是白曉。”
他在長壽園見到的不是白曉。那不是白曉的墓。他挖走的不是白曉的骨灰盒。他帶走的不是白曉的屍體或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