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密室求鳳(3 / 3)

孫景泰冷冷地道:“本座願聞!”

“貴姑母先後為中原道帶來兩次血劫,中原武士遭害的數以千計,這一點孫門主必然清楚,但中原同道並沒有遷怨貴門派,因為這是死者個人的問題,在下認為這收場是適得其所。”

這番話義正辭嚴,情理兼備。

孫景泰愣了片刻,親手揀了幾片尚能分辨屬於“陰司公主”的殘肢,與半個頭顱,撕下衣襟包了,然後一揮手,道:“本門弟子立即撤退,即日返回東海。”

“東海”門人聞令之下,紛紛向外走去。

一條纖影,幽然出現,她,正是孫瓊瑤。

甘棠目光甫一與對方接觸,似有一股異樣的電流,流過全身,使他下意識一顫,尤其,那幽怨的眸光,的確使人終身難忘。

“少俠,今後天涯,你會記得我嗎?”

每一個字,像一柄錘,敲擊在甘棠的心板上,他想說什麼,但又覺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口唇禽動了數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能說什麼呢!

孫瓊瑤幽幽地再度開口道:“少俠,別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不向你說再見……”

說完,背轉身去,蹣珊地移動腳步,淚水,在她轉身之際,滾落粉腮。

孫景泰向甘棠一抬手,道:“甘少俠,小女深深地愛著你,本座知道,但,感情無法強求的,本座僅此一女,門派香煙靠其接續,所以,本座來令她收拾起這份私情,立返東海,如果有緣,本座誠意歡迎你渡海東來,再見了。”

說完,大步出堡而去。

甘棠窒在當場,腦中轉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兩句話,鼻頭酸酸地,有一種幻滅的感覺。

伊人已去,但這份沒有結果的綺情,是他終身難以忘懷的了。

“毀了玉牒堡!”

群雄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怒吼,接著,人如飛蝗,向內院撲去……

甘棠兀猛驚覺,元凶漏網,仇未了,恨未消,豈能沉嚐在空幻的私情中,意念電轉,籌思著該采取什麼行動……

一名“天絕門”弟子,匆匆奔至,急聲道:“請少主立即到堡後墳場,秘道出口!”

甘棠頓有所悟,彈身電奔而去。

一道火苗,從堡中升起,接著兩道、三道……全堡刹時成了火海。

堡後,墳場中,暴喝震耳,掌聲動天,南宮長老。天威院主、神武院主、執法院主、三目老人、奇門令主、少林無相大師、青衣劍客司徒望等八名當今一流高手,團團圍住西門嵩,生拚活搏。

場麵之慘烈,令人怵目驚心。

地上,橫陳了幾具屍體,其中一具,赫然是曾當過西門嵩替身的衛武雄。

甘棠目光一掃之下,業已了然一切,西門嵩在現場脫走,引爆演武場,然後準備從秘道脫身,“天威院主程琦”熟知堡內情況,聯合高手截擊。

“三目老人”與“奇門令主”先時不見現身,想是剛剛趕上這場大戰。

甘棠彈身進場,厲聲道:“西門嵩,納命來!”

正在交手的八位高手,像是有默契般的,齊齊向四麵退開,持戒備之勢。

甘棠一揚手中“三刃怪劍”,目眥欲裂地道:“西門嵩,血洗聖城是你主謀?”

西門嵩慘厲如惡鬼,獰聲道:“不錯,小鬼,老夫之有今日,並非無能,乃是天意。”

“有多少人參與行凶?”

“三十二名‘死亡使者’,可惜他們都死了,哈哈哈哈……”

“我要把你挫骨揚灰,碎屍萬段!”

一挺“三刃怪劍”厲辣絕倫地攻了出去。

另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疊了出來。

空氣緊張得令人鼻息皆室。

高手環伺,勁敵當前,西門嵩自知逃生無望,展開了拚命的打法,如惡煞凶神。

甘棠仇堆恨積,出手當然也是狠辣無比,一種莫名的力量,使他功力倍增,每出一式,都達到了所學的極限。

十招!

二十招!

三十招!

西門嵩久經拚搏,雖死命掙紮,但已如強弩之末。

一聲栗人的暴喝過處,西門嵩身上見紅,連中三劍,身形一個踉蹌。

喝聲再起,甘棠挑飛了對方長劍。

搏鬥已成尾聲,西門嵩成了待宰之羊。但仍滿麵猙獰戾氣。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西門嵩,你曾用這支劍刺了先父三十七創,現在,你接受這報嚐!”

西門嵩怒目咬牙,連退三步,拿樁運動。

甘棠厲哼了一聲道:“老匹夫,你想自斷心脈!”

隨著話聲,飛點一指,西門嵩全身一震,幾乎栽了下去。

怪劍閃處,朵朵血花,從西門嵩身上冒起。

十劍!

二十劍!

甘棠口裏數著數。

西門嵩已成了一個血人,但他仍搖晃著挺立不倒,每中一劍,麵上的肌肉便抽動了一下,沒有哼聲,顯示出這一代梟魔對自己也一樣的殘狠酷毒。

三十七!

這一劍,直透心窩……

圍觀群眾,忘形地歡呼起來。

西門嵩麵孔在抽搐,全身在痙攣,目光逐漸黯淡……

甘棠往回一抽劍,西門嵩“砰”然栽倒地麵,並沒有多少血噴出,他的血已枯竭了,一代梟雄死了,但又目不閉,似乎還留戀著那“武聖”“武林盟主”的榮銜。

“嚓!”

劍光再閃,甘棠一劍剁下了西門嵩的腦袋,提在手中。

狂亂的喧叫聲中,各門派弟子蜂湧而上,劍掌齊下,片刻功夫,一具無頭屍身,變成了肉醬。

接著,人流奔向後山“疊石峰”方向,不言而喻那含有血腥與恥辱的紀念石碑,由各門派所立,現在又毀於各門派之手。

甘棠手提元凶首級,思前想後,不由黯然淚下。

“玉牒堡”仍在熊熊烈焰之中,“玉牒門”也在這烈焰中化為灰燼了。

“三目老人”等,緩緩移步上前……

甘棠先向外公“三目老人”行了大禮,然後才與姨母“奇門令主”、表弟林鵬見禮。心頭,浮現了母親和表姐林雲的影子,但此刻,他不便開口談及家事。

各門派駐“武盟”的代表,全部在場,一一上前與甘棠致崇敬之意。

“武聖”嫡嗣,挽回了武林浩劫,與上代媲美同榮。

突地

一條白色人影,從秘道中奔出,南宮長老迎上前道:“如何?”

白衣人伸手遞過兩麵掌大鐵牌,道:“尋到了!”

南宮長老接過來,察視一遍,用手指夾住,揚向穀門派代表,道:“血帖,正副兩麵!”

各代表不由麵上變色,這兩麵“血帖”,染滿了武林同道的鮮血,幾乎使整座武林毀滅,“血帖”本身,隻是兩塊頑鐵,然而使用它的人,使它成了死亡的象征。南宮長老把它遞與少林“無相大師”道:“請大師發落!”

“無相大師”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何能,請甘小施主處置吧。”

南宮長老方待開口,甘棠已接口道:“長老,請你處置為好!”

南宮長老哈哈一笑,他本不尚虛偽,也不答話,運起功力,當眾震碎。

甘棠目光一直不曾離開白衣人,這時才有機會開口道:“閣下是排行第四的斐坤?”

白衣人十分平靜地道:“少主何以知道在下姓名?”

“十五妹墓中得見!”

“哦!少主已完成了十五妹心願?”

“是的!”

“在下該稱為四號‘死亡使者’才對!”

這本是甘棠的意料之中,聞言並不驚奇,隻是對方的出現與行為,使他不解。心念一轉之後,道:“那十五妹該是十五號,五號姚岑是第五號了?”

“是的,五號便是十五妹的丈夫,因心神失常而被滅口,蒙少主相救,所以十五妹對少主十分心感,嗣後五號死於‘大佛窟’,十五妹夫妻義重,決以身殉,之後,在下從‘大佛窟’撿出遺骸,秘密歸葬……”

“哦!原來如此,五號為何心神失常?”

四號使者斐坤定了定神,目光向四下一掃,道:“這些秘辛,應該公諸武林。五號昔年曾受過‘武聖’大恩,卻被西門嵩驅迫血洗‘聖城’,受良心責備,因而成瘋……”

甘棠這才明白五號瘋漢當初囈語連呼武聖,並說要殺西門嵩,原來是這麼回事,想及對方的身份,俊麵倏地一沉,栗聲道:“斐坤,你也是凶手之一?”

斐坤麵色微微一變,沉聲道:“是的,所以‘死亡使者’全是……”

“你……”

“少主可能還有些事不明白,請容在下奉告!”

“講!”

“西門嵩自得‘陰司公主’授與奇功之後,如虎添翼,表麵上,他與‘陰司公主’虛與委蛇,暗中積極調練爪牙,作為君臨武林的工具……”

“血洗‘聖城’的目的何在?”

“第一,他曾敗於令先尊手下,心中記恨。第二,他發誓要取代‘武聖’,成為天下第一人,於是,他逐步按計劃行動……”

這是一件震驚武林天下的巨案,也是十多年來,困惑武林的謎。所有在場的人,無不凝神傾耳而聽。

甘棠盡量抑製狂亂的情緒,他當然是希望知道這件慘案的始未。

斐坤頓了一頓之後,接著又道:“第一步,西門嵩以卑鄙手段,離間‘武聖’夫妻感情,製造機會使陸秀貞進入聖城作內奸……”

“什麼?卑鄙手段!”

“竊取‘青衣劍客’劍飾與令堂信物金鳳釵,做成陷阱……”

甘棠目光不期然地瞟向了“青衣劍客司徒望”,目光中顯示無比的歉疚之意。

“然後,設計謀殺‘青衣劍客’以圖滅口……”

“這我知道了,以後呢?”

“在一次‘聖城’歡宴之中,暗在酒中下毒,使今先尊與手下失了抵抗力,然後率領秘密訓練的三十二名‘死亡使者’,下手屠莊,並以無意中所得的‘三刃怪劍’,作為凶器,嫁禍‘九邪魔母’……”

“哦!”

所有在場的,齊聲發出了驚呼。

甘棠鋼牙幾乎咬碎,他覺得西門嵩雖死,仍不能償其罪行於萬一。

“之後,他以‘死神’麵目出現江湖,大開殺戒,造成恐怖情況,費了無數心思,套取了‘陰司公主’全部武功,然後炸窟把她活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陰司公主’竟然不死……”

“西門嵩見時機成熟,於是設下‘生死大會’。”

“是的,這是最後一著棋,以一名手下假扮‘死神’,由他挑戰,以蒙武林耳目,做成他當盟主的機會,照原來的計謀,殺‘死神’,誅‘使者’,隻是演戲……”

說到這裏,斐坤麵上抖露出無比的恨毒,接著道:“誰知他假戲真做,不知何時,以一種慢性毒藥施之我等,到動手時,才發作起來,一個個功力盡失,成了待宰羔羊,天道好還,在下被拋落絕壑之時,無巧不巧的被石縫夾住,保全了性命,若非如此,‘陰司公主’當初雙目盲殘,西門嵩與她交談時又改變了聲音,她根本不知道所造就的人是誰,隻要西門嵩不施展得自她的功力,這謎底將永遠無法揭曉!”

“哦!”

又是一陣驚呼,每一個人的額上,都滲出了汗珠。

甘棠緊迫著追問道:“閣下不死,向‘陰司公主’揭露了西門嵩的麵目?”

“正是這樣!”

“閣下的話說完了?”

斐坤慘然一笑道:“是的,我罪孽深重,不求寬恕,能有如此收場,死亦瞑目了!”

話聲中,一指戳向自己的“太陽穴”……

甘棠方待出手阻止,但中途改變了主意,是的,他沒有活下去的理由。讓他自決,算是對他揭發謎底的補償。

“砰!”

斐坤仰麵栽倒下去。

南宮長老慨然一歎道:“殺人者死,這是至理名言。”

這時,甘棠想到了下落不明的母親,記起那天對母親的態度,內心感到一陣劇痛,深悔自己不明事理,不察機微,天涯茫茫,慈顏何處尋覓?

淒苦的神色,自然瞞不過“三目老人”等。

“奇門令主”緩緩上前道:“孩子,你知道你做錯了?”

“是的!”

“還不算遲,你母親與雲兒必在一道,遲早會尋到的。現在,你準備做什麼?”

“我要攜人頭拜掃聖墓,以慰先靈!”

“好,你外公和我隨你一道。”

甘棠回身恭敬地向南宮由道:“長老,此地善後請長老費神命弟子們清理!”

南宮長老一頷道:“我會辦!”

“還有一件事,這柄‘三刃怪劍’、我曾答應‘魔母’尋到後與她合葬……”

“神武院主”上前道:“少主,這事由卑座親自去辦!”

“如此有勞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與“天威院主程琦”夫婦雙雙上前,程琦道:“少主,卑座夫妻暫時告退,霜兒功力盡廢,羈留旅邸,必須前往照應,恐怕要到少主接掌門主的大典時才能再見了!”

“貴座隻管請便,前此德意就此致謝!”

“不敢!”

甘棠向“青衣劍客”一跪,道:“世叔,請恕侄兒不久前對世叔的無狀!”

“青衣劍客”急忙伸手扶起道:“賢侄,事情過去了,就忘了它吧,敬堯兄當可瞑目九泉了!我改日再專程去祭拜令先尊。”說著,老淚已滾落腮邊,但臉上仍露著興奮的笑容。

少林“無相大師”徐步近前,滿臉肅穆之色,打了一個問訊,道:“老衲承各派施主推為代表,向少施主說幾句話!”

“晚輩洗耳恭聽!”

“邪魔為禍,掩盡天下耳目,各門派同受愚弄,錯把魔鬼當天使,幾陷中原武道於萬劫不複之境,武史蒙羞!幸有少施主力挽狂瀾,獨手回天,無量功德,可追先‘武聖’過之無不及,老衲等回山之後,將請示各掌門公議如何對少施王冠以尊榮。”

甘棠心中大為激動,誠摯地道:“除魔衛道,武林本份,何況晚輩家仇牽索,大師所言,決不敢當。”

“少施主不必太謙,老衲就此告退!”

說完,頂禮而退。

甘棠呆了一呆之後,向南宮長老道:“何以不見丐幫代表?”

“哦!丐幫幫主新喪,該代表已於數日前趕返!”

“本門白長老呢?”

“奉召回宮,安排祭典與少主接位事宜!”

“哦!請問太夫人近況可好?”

南宮長老黯然道:“天數已定,人力無法挽回,日薄西山,為時不遠了!”

甘棠仰首蒼穹,內心感慨萬端,如果沒有太夫人識拔,自己沒有今日,幸而太夫人在臨別時交待的幾件心願,業已一一完成,算是聊報鴻恩於萬一。

久久之後,才感傷地道:“長老,我祭奠完先塋之後,立即回宮!”

“好,早去早回太夫人定已望眼欲穿了!”

“玉牒門在各大城鎮設立的‘武場’……”

“眾怒難休,讓各門派去解決吧!”

“告辭!”

“請!”

甘棠與外公“三目老人”、姨母“奇門令主”、表弟林鵬,與“奇門派”隨行弟子一行十餘人,取道奔向“聖墓”。

“青衣劍客司徒望”原本決定與發妻程琦去救治愛女司徒霜,臨時改變主意,由程琦單獨前往,自己隨甘棠一行去拜祭,聖墓。

聖墓,在聖城原址。

聖城化為劫灰之後,中原武林道收屍揀骨,在原址建造了一座巨塚,稱為“聖墓”以供同道憑吊,追念。

淒風吹拂野草,陰沉沉的天宇似乎垂得很低。

甘棠一行十餘人,來到了“聖墓”之前,從人擺上香燭紙馬,西門嵩的頭顱,是主要的祭品,列在居中。

各人上香跪拜之後,甘棠伏跪墓前,痛哭失聲。

這是他劫後十一年來,第一次大放悲聲,似乎把所有的積憤,哀傷、愁苦,在淚水中傾瀉而盡。

香煙嫋嫋,紙灰飛揚,一條黑色人影從墓後冉冉而出。

“奇門令主朱玉芳”首先驚喜地喚了一聲:“瓊妹!”

接著“三目老人”和“青衣劍客”出聲招呼。

林鵬雀躍叩前,大聲道:“姨媽,找得我們好苦,我姐姐呢?”

甘棠驀然抬頭,來的竟是她母親“鳳凰女朱瓊芳”,短短時間的隔離,她忽然變得蒼老了,也憔悴了,頭上的白發,不知添了幾許,甘棠明白這原因,他曾深深地刺傷了慈母心,一時之間,愧、悔、哀、傷交集。

身形一長,跌跌撞撞地爬伏母親腳前,雙手抱住母親雙腿,淚如泉湧,嘶啞著聲音泣喚道:“媽,饒恕孩兒、忤逆不孝!”

“鳳凰女”本來像冰塊般的麵容,開始融化、改變,淚珠撲籟籟紛滾而落,手撫愛兒頭頂,淒幽地道:“孩子,媽永遠不會怪你!”

地慘、天愁、人悲、在場的無不落淚。

這場麵,的確相當感人。

“青衣劍客”抱拳一揖,道:“大嫂還記得小弟嗎?”

“鳳凰女”淚眼淒迷,定眼看了良久,才驚異地道:“你,司徒賢弟?”

墓前,母子等曆述經過,所有的誤會,全部澄清。

甘棠不安地道:“媽,表姐呢?”

“孩子,你嚴重地傷了她的心!”

“孩兒知罪了!”

“她與我一道,住在離此不遠的山間。”

“奇門令主”插口道:“棠兒,你喜歡表姐嗎?”

甘棠忸怩地訕訕道:“是的!”

“我把她許給你!”

“鳳凰女”破顏一笑道:“孩子,快叩謝你姨母!”

甘棠依言下跪。

“青衣劍客”朗聲道:“我來做個現成的大媒吧!”

天空陰鬱漸散,透出一縷陽光。

甘棠稟明母親,必須即日趕回“天絕地宮”,母子等約定一月之後,在洛陽城廂的巨宅團聚,並為他與林雲舉行婚禮。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