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做農活,就是和父母坐在一起說話——這是最幸福的了。除此之外,是間斷的讀書和短距離的行走。讀的書隻有兩本——《聖經》和《鼠疫》,去的地方最遠的是山西左權縣拐兒鎮和河南的湯陰嶽飛廟,其他的地方都是幾十裏的路程。去得最多的親戚家是大姨和小姨媽家;最幸福的感覺是和母親坐在一起說話,看著兒子和小侄女無所顧忌地玩耍。
有些時候在河溝裏麵洗澡,正午無人,太陽毒烈,一個人,脫光衣服躺在巨大的青石板上,上下滾燙,點燃一支香煙,看著空中的流雲,感覺愜意無比,但朝天的裸體似乎有所忌憚——怕路過的行人看到。那時候,鳥雀飛來飛去,河水嘩嘩,一些金黃色的蜜蜂落在水邊,成群結隊,喝水,采蜜,然後飛走。也有幾次在傍晚,下河洗澡,那是真的放鬆了的,黑色是最好的衣裳。我記得,還在星空下,光著身子唱山西的民歌——
“蜜蜂蜂采花瞎忙唉,俺想妹子那個頭疼唻;
……小花花開在那個地邊上,好心人幫俺說媒來。”
那時候,天空幽深,大地安靜,螢火蟲飛起的光明,逐漸代替了人類的眼睛和村莊的燈火。
早就應當離開了,但行程一推再推,我和妻子都不願走。兒子渾然忘了我們在西北還有一個家,甚至對他的成堆的玩具都沒有了記憶。但我知道,我們必須離開,再一次,又一次地,以前是一個人,現在是三個人,離開乍來還去的生養地,父母的村莊,我們的村莊,走州過縣,從華北到西北,在外省的土地,像父母一樣,在時間中活著,在泥漿和風塵當中,慢慢老去。
回到西北——巴丹吉林沙漠,下車,突然流下了鼻血,除了剛剛來到時候有過,10多年間,再沒有這樣的情況。而今,鼻血再次蜂擁而出,之後是嗓子的疼痛,扁桃體紅腫,一連20天。我知道,對於沙漠,我需要再一次的適應,從身體到內心。時常想到村莊,2個月期間的種種情境,忍不住笑,也忍不住歎息,我不知道到底因為什麼:對於鄉村,盡管我還能夠觸摸到它的真實肌體——但我要的已經不多了,我對它基本的要求隻是——當我勞碌一天,閉上眼睛睡眠的時候,最好不會在夢中被它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