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範羌臉上愈發黯淡的表情,老頭人又樂嗬嗬地拍了拍其後背,一臉笑意地勸慰道:
“所以說,還是及時行樂的好啊。既是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的寶貝女兒。這可是我年齡最小、也是最疼愛的一個女兒,你可要好好珍惜!”
見範羌驚訝地愣了愣,老頭人朝著一旁的蒙麵女子抬了抬下巴,兩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我可跟大頭領拍胸脯保證了,保管你三天過後,就是送你回去,你都拔不動腿了!嘿嘿,你仔細瞧瞧周圍,我把女兒嫁給了你,這部落裏多少人都眼紅呢!”
順著老頭人的目光示意,範羌仔細觀察了一圈周圍,果然不少男牧民看向自己時都似乎帶著些許的敵意。
“以後他們要是敢找你麻煩,隨時和我來說!”怕嚇到了這位女婿,老頭人又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同時,也和氣地為部落內今後可能發生的矛盾提前做了勸導:“不過,你也別太怪他們。你看,左邊那個臉上有塊刀疤的,他父親去年死在漢軍刀下,自己也斷了條胳膊;右邊那個的父親則是今年跟著大頭領去了西域,結果也沒回來,八成也是死在戰場上了。所以,他們起初若是對你有所敵意,隻要不是出格的事,你也別太往心裏去。”
看了看身旁這位想得極為周到的老頭人,已經為自己今後在此的生活做好了各種考慮,還把女兒嫁給了自己,範羌心裏不禁也有些五味雜陳。而老頭人又細心地注意到了範羌的頭頂,繼續不厭其煩地諄諄教誨道:
“對了,既然以後都是部落裏的一家人了。你那頭頂束發的頭巾和發簪,看著怪別扭的,以後也都摘掉吧。在草原上既不適用,摘掉以後,也好和大家更好相處。”
範羌摸了摸頭頂的用來束發的發簪,卻未作回答。隻是忽而懷想起當年南冠楚囚之舊事,心中暗暗打定了自己的主意。不過,無論是從日後長遠打算,還是於情於理,對於麵前這位老頭人兼“嶽父”充滿誠懇與善意的好心提醒,範羌也不好當麵拒絕,隻得指了指不遠外的另一個正樂嗬嗬的匈奴男子,刻意岔開了話題:
“您說大家對我皆有敵意,似乎也不盡然,那邊的那位壯士看起來就很開懷的樣子,剛剛還過來與我喝了一杯酒,雖然喝得醉醺醺的,但也嘟嘟囔囔說了不少祝福的話。”
“哼,你以為今晚就你小子有豔福嗎?”老頭人朝那方向瞥了一眼,搖搖頭說道,“唉,他兄長死在金蒲城了。根據部落的習俗,他的那位美麗嫂子就該歸他所有了。”
見範羌臉上有些驚愕,老頭人隻是聳了聳肩:“這在你們漢地可能稀罕,在咱們草原可沒啥好稀奇的。若是父親死了的,後娘也歸兒子繼承。在這苦寒之地,自古以來就都是這樣過來的。”
聽老頭人說得輕描淡寫,但這匈奴人曆來的“收繼婚”風俗,還是讓早有耳聞但畢竟初來乍到的範羌有些錯愕,甚至胡思亂想之餘,不知道自己若是有機會有朝一日逃出此地,自己身旁這蒙麵匈奴女子的命運又會被怎樣安排。
老頭人見氣氛已愈加濃烈,和自己這位漢人女婿也聊得差不多了,再度拍了拍其肩膀後,站起了身來,臨走之際,還不忘狡黠地眨了眨眼,再度叮嚀道:
“年輕人,記得別喝太多酒,晚上還有正事兒要辦呢!”
說罷,便略帶微醺地朝著人群中走了過去。
看了看身旁依然默不作聲,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麼的匈奴女子,又轉身注視著人群中央熊熊燃燒的巨大火堆,身處草原的範羌不免覺得這一切太過虛幻。從出塞時護糧隊突遭偷襲,膽怯的逃走路上卻又遇到了竇齊,再到金蒲城的血戰,與此番求援不幸被俘,不到一年的時光中,大起大落的複雜經曆,陰差陽錯間,竟然會走到了這一步,令人隻覺得似在夢中一般。但低頭凝望著手中滿滿的馬奶酒,強烈的氣味、震動的耳膜、與麵頰間利刃般的北風,卻又無時不再提醒著自己的這一切正在真實地發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