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化繭成蝶
色彩豔麗，形狀各異的小藥丸，看起來煞是可愛。它們的作用卻是用來對抗人類的健康大敵癌症。孟海濤下意識地用手指撥弄那些藥丸，它們在抗擊癌細胞的同時，也謀殺了他體內大量的健康細胞。連日來，他能感到所剩不多的體力一點點地被消耗著，身體比發病前更加衰弱，經常惡心得一口東西都吃不下去。孟海濤無奈地搖頭，盡管如此，他還是必須把這些藥吃下去，否則，癌細胞就會迅速地侵占他的整個身體，使他連站在這裏的資格都徹底喪失。
五顏六色的小藥丸被收在布滿細繭的掌中，整整一大把。孟海濤發狠地把藥捂進嘴裏，再灌下一大口水。所有的藥被艱難地吞下去，胃裏一陣痙攣，豆大的汗珠霎時布滿他的額頭。孟海濤死死地捂住嘴，不讓自己吐出來。這藥就是時間，就是希望，就是他能給伊戀的愛情。他要把它們死死地吞下去，用來守護一個誓言他答應了伊戀的，要陪她一輩子。他的心裏有無數個不確定，可是他確定自己要努力，不僅要支撐著等演出成功，更要努力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的世界重新有了舞蹈，有了伊戀，這麼美好的生命，才剛剛開始，他要努力地活下去，把他和伊戀的幸福延續。
等胃裏一陣翻騰過後，紊亂的心跳也逐漸恢複正常，孟海濤脫力地仰靠在椅子上。他要休息一會，下午還有很多工作等著他做。
伊戀端來溫熱易消化的素麵，一小把提味的香菜細細碎碎地灑在上麵，透出一點誘人的香味。孟海濤的胃口越來越差，她想盡辦法讓他多吃一點，才能有足夠的體力支撐下去。
飯香沒有吊起孟海濤的胃口，反而讓他輕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伊戀裝作沒有看到，故作輕快地說：“師兄，吃點東西再休息，一會要開一下午會呢！”
“好呀，我也餓了！”孟海濤睜開眼睛，笑著說。
柔軟的素麵吃下去，胃裏卻像堵了塊石頭一樣，壓得他不能呼吸。他大口地吃著，反正怎麼都要疼，快點吃完，痛的時間也就短了些。
看著孟海濤近乎發狠地吃東西，伊戀知道他是在努力地掙命。她看過書，知道癌症病人必須要忍著不適盡可能地正常吃東西，才有體力去對抗病魔。她不禁把手搭上孟海濤的前額，因為抵抗力急遽減弱，幾天來他一直在低燒。她勸他留在家裏休息，他卻執意要來到這裏，和演員們一起度過演出前最艱苦的排練日子。看著他每天苦苦支撐，她真怕他突然倒下，再也起不來。
孟海濤拚命地吃下半碗麵，壓下腹中的不適感。伊戀發現他的臉色比剛才又蒼白了些，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後，靜靜地摟住他的肩，給他以無言的支持。孟海濤拍拍她的手，回過頭報以安慰的一笑。不管他有多難受，他都會告訴她，他沒事，不用擔心。
孟海濤靠在伊戀溫軟帶著馨香的懷裏，放鬆地睡了過去。
下午，演員們按時來到排練廳。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了淺眠的孟海濤。伊戀揉著他的太陽穴說：“再休息一下吧，我先出去。”
“不用。”孟海濤握住伊戀的手，為了讓他能有片刻的休息，她就一直站在他的身後，用雙手護著他。其實她每天比他工作的時間還要長，他休息的時候，她還要盡心地照顧他。她才是最辛苦的那個人啊。
孟海濤雙手在臉上幹搓幾下，抹去滿臉的疲憊。他深深呼吸，讓自己因病痛而委頓的精神振作起來。不管多累，他都要把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才會去麵對那些信任他、依賴他的演員們。
他大步走出辦公室，伊戀迅速換上了緊身的練功服跟在他的身後。孟海濤神采奕奕，伊戀溫婉大方，兩人站在一起是那麼和諧，在有他們的排練廳裏，仿佛空氣中都湧動著蓬勃的生命力。
孟海濤習慣性地走到大廳中央，環顧四周，讓喁喁私語的演員們在他的目光中安靜下來。他把腰挺得更直，微笑著說：“現在開會。”
下午的會一直開到夜幕降臨。這是到劇場實地彩排前最後一次業務會，孟海濤再次描述每個演員在舞台上的任務，婉轉地指出了一些存在的問題。演員們聽得很用心，孟海濤講得很投入，渾然不覺自己白色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濕透。
等到散會，最後一個演員離開，孟海濤緊繃的身體才放鬆下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
“師兄！”伊戀驚呼。
“沒事，還好有拐杖。”孟海濤自我解嘲地說，“我們也回家吧，很晚了。”
伊戀死死抓住孟海濤的胳膊，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一進家門，伊戀就把孟海濤往臥室裏推，“你先睡一下，我去弄吃的，一會就開飯。”醫生說孟海濤必須少吃多餐。工作繁忙，他少吃是做到了，卻沒有時間多餐。
孟海濤坐在床上，把拐杖靠在牆邊，“不用把我當成大熊貓保護吧。”他打趣道。
“你不是大熊貓，可是對於我來說，你比大熊貓還珍貴。”伊戀抱住孟海濤，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孟海濤微笑著回抱住伊戀，撫上她的小臉。意外地，竟然摸到了滿手的濕潤。孟海濤有點慌了，抬起伊戀的臉，竟然看到她的眼裏蓄滿了淚水！“伊伊，你怎麼了？我休息，你別擔心好不好？”
“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伊戀泣不成聲。他已經衰弱得站都站不穩了，還倔強地不肯住院。她偷偷查過資料，推遲手術會大大降低手術成功的幾率，她害怕會失去他，真的好怕……
孟海濤很想就這樣倒在床上。又堅持了一天，他真的很累了，可是他還舍不得睡，隻有在這靜謐的晚上，他才能把時間留給愛情。經曆了這麼多的苦難，他和伊戀終於釀出了愛的美酒，他要用全部的生命去珍惜，哪怕有一天他真的再也支撐不下去，他也要把愛留給伊戀，作為永遠的禮物。
這樣想著，孟海濤努力起身，找到在廚房忙碌的伊戀。伊戀正在為他調配營養晚餐，烏黑的長發高高地束了起來，她的動作輕盈而充滿韻律感，就像舞動的小天使。
幸福的感覺從心底湧上來，孟海濤很滿足地微笑了。愛不但要給予，也要收獲。因為對方也在用一顆同樣的心愛著自己。
如果早點明白這個道理，也許他和伊戀不會分開那麼久。不過，現在也還來得及，經曆越痛苦，結出的果實越甜蜜。這種甘甜，孟海濤體會到了。
就算明天就會死去，至少今天是相愛的，這不是幸福又是什麼呢？
“大功告成！可以吃了！”伊戀把營養套餐盛在精致的細瓷盤子裏，高興地拍拍手。雙手攀上了孟海濤的脖子，邀功。
孟海濤緊緊地摟住她，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下，“我的伊伊最能幹。”
這樣直白的表達，對於孟海濤來說不是不羞澀的，但是他要這樣做。他要讓伊戀知道他有多愛她，給她機會照顧他。等到有一天，他再也隱瞞不住他的病情，伊戀也不會後悔沒能好好地照顧他……
“師兄，明天又該去醫院檢查了。”夜裏，伊戀蜷縮在孟海濤的懷裏，他的懷抱很溫暖，但，所觸之下，都是瘦骨嶙峋。想到癌細胞正在一點點地吞噬著最愛的師兄的身體，伊戀就痛苦得幾乎窒息。多少次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哭泣，卻在他的麵前展現出陽光燦爛的笑臉。他這麼辛苦地忍耐，不就是為了讓她笑嗎？那她就笑給他看！隻要他安心，她什麼都可以為他做。從小到大，她已經在他的身上得到太多，現在到了她付出的時候了，更何況她付出的僅僅是微笑！
醫生在孟海濤的要求下推遲了手術，同時要求他每周定期去醫院檢查。一旦腫瘤有增大或者轉移的趨向，可以立即為他調整治療方案，盡可能地保全他的生命。
孟海濤的手搭在胃部，身體內部的變化，他是能感覺得出的。大量的抗癌藥物並沒有減慢癌細胞生長的速度，自己器官對異物的敏感使他知道，他的病情並沒有完全地得到控製。到底惡化到了什麼程度，他已經不敢去想。還有最後半個多月，他一定要堅持下來。
“我最近的感覺很好，明天的檢查就算了吧。胃潰瘍而已，我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孟海濤故作輕鬆地說。
“不行！醫生說你一定要定期檢查的！”伊戀急得從他的身上彈了起來。
孟海濤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反應過激的伊戀。
他怎麼可以這樣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他們現在這樣幸福，難道他真的想隻堅持到演出結束就離她而去嗎？一直以來的壓抑和恐懼突然就爆發了出來，伊戀把頭埋在手裏，忍不住放聲大哭！
孟海濤慌了，支撐著爬起來，摟住伊戀哭得顫抖不已的身體，“不要這樣，演出完了我就檢查好嗎？”
“你心裏就隻有演出嗎？你什麼時候才能考慮一下你自己？癌細胞要是轉移了你會沒命的，你知道不知道？”過於激動和恐懼，伊戀把心裏的話大聲喊了出來。
孟海濤的頭嗡的一聲炸開了，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憔悴的臉龐頓時褪去血色。這些天來一直像個小精靈一樣快樂的伊伊，她的心裏承受了什麼？
迅速調整自己的情緒，努力維持平和的語調，孟海濤抱住了伊戀，柔聲說：“對不起，伊伊。”
在這樣溫柔的聲音中，狂躁的伊戀一下子平靜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不禁自責地閉上嘴巴，淚水卻瘋狂地湧了出來，淹沒她的臉龐。
“好伊伊，對不起，我隻是不想讓你擔心。可是，卻委屈了你。”孟海濤心疼到了極點，已經感覺不出胃部突然襲來的劇痛。是自己太自私了嗎？本想自己一力承擔，卻讓伊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獨自與痛苦作戰。
“師兄，我已經很努力地去做了，連給你準備的三餐都是增強免疫力的營養套餐。我要你平安，我好怕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我要你活著……”伊戀不再偽裝，把頭埋在孟海濤的懷裏，貪婪地傾聽他心跳的聲音，讓自己的淚水染濕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