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平凡無罪,卻成了後現代主義字典裏的憨大
我從"猜火車酒吧"回到家時已是拂曉。背朝北麵的落地窗潔亮得如同沒有玻璃,那一抹血紅而溫柔的早晨之光,除了零星地斜灑進屋子,其餘的都鑲在了東邊那錯落起伏的樓群上了。天上有鳥兒飛來飛去,地上也有清潔工在虔誠地打掃著街道;有任勞任怨的父母在小心地護送著上早學的孩子,有老實厚道的賣早點的大爺在熱情地用家鄉話吆喝著……這些平凡的人們啊!
而我,也是這些平凡人中的一員。
我是一家娛樂兼時尚雜誌的一名平凡記者。我平時有很多機會接觸到那些"不平凡"的人和進入那些"不平凡場合"的機會。譬如,我見過劉德華,近得能看見他的魚尾紋的那種距離;我見過很多模特,非常美麗的那種模特;我還參加過有許多外國人的晚宴……我的工作是到處參加一些娛樂或時尚界的各種各樣的發布會。如果說我早期的興趣還是聚焦在看那些名人的臉上有沒有魚尾紋,或者有沒有做假鼻子假胸上的話,那麼現在,我則隻關注有沒有禮品,有沒有紅包了--管他什麼周傑倫什麼鍾麗緹什麼辛迪什麼克勞馥呢……
而"猜火車酒吧"這次邀請我,如果沒有一年前的那個印象提醒,我則會按常規的態度麻木麵對了。而這次,我鐵定要去,盡管"猜火車酒吧"發給我的短信邀請函上清楚地標明是二十四點,也盡管因為去"猜火車"我至少會錯過兩個很"肥"的發布會,但我下定決心要去。
一年前,我也接到了這個叫"猜火車酒吧"的短信邀請。那次的時間好像是夜裏十點,於是我和同事崔崔妹妹便及早趕到短信指示的那個地址附近。那是一個有很多外國人居住的地方,一個我們從沒去過的地方;而奇怪的是,明明已經到了那個地方的附近,可向人打聽時,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猜火車酒吧"。聰明的崔崔提醒我打電話問問,而不知什麼時候,那條短信已被我不小心刪掉了。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鮮豔的街燈魅魅地照在膚色各異的匆匆行人身上,一種時空倒錯的感覺悠然升起……崔崔一臉驚惶失措地問我:哥哥啊!你掐掐我的手,我們是不是在夢遊啊?我顫抖地拍拍她說:不怕不怕,我們這就回去!還好,一種叫夏利的飛行器帶我們離開了那個怪怪的地方。
所以,這次我一定要去看看這個叫做"猜火車"的地方,並且我將短信上的內容在電話簿上作了備份。
發布會的名字叫"藝術的第三空間"研討會。
這一次我沒費什麼周折,就找到了那個叫"猜火車"的酒吧,其實就在我們上次來過的地方往前一點,一個毫不招搖的社區地下三層。我隨著那個一身樸素綠軍裝,斜挎著綠軍包的聯係人,彎彎曲曲地走下那幾十階簡陋的地下室樓梯。樓梯兩邊的牆上有各式各樣的貼畫,畫上的人物我大部分能認得出來:畢加索、莫奈、貓王、披頭士、莎士比亞、歌德……隻是這短短的幾十階樓梯的距離我分明已感覺到了一種肅穆的凜然,一種神聖的震撼。我不明白,好好的海報,為什麼有的劃上血紅的叉號?我記得小時候看槍斃人時,壞蛋的名字上才畫上紅叉叉的。有的畫上還像發泄似的被潑上了黑黑的墨汁……與別的發布會一樣,門口也放有簽到台,隻是沒有紅包。簽完名後,他們發給了我一張兩邊帶字的紙,好像是會議的流程。我被安排在一個小放映廳,說是先看看一些超後現代的三分鍾小電影,也好為接下來的研討熱熱身。屋裏很暗,但我還是隱隱約約地看到四五個長發飄飄或一根頭發都沒有、或一半有頭發一半沒有頭發的男人……之所以能夠分清他們是男人,因為他們懷裏均有一個特征很明顯的女人。電影的內容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可以說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極限:一個人去衛生間,拉屎,看著一張十九世紀的報紙。這還勉強能理解。而接下來就不得不讓我驚呼了--那人用那張十九世紀的報紙擦完屁股之後,隨手扔進了馬桶。突然,隻見那人幻化為一張猙獰的怪人,一個猛子紮進馬桶,腿在馬桶上麵踢踏了幾下後便消失了。而在小小的馬桶上,血紅一片,是我常常理解的死亡……而此刻在濺起的一股血光之中,卻冉冉升起了一個繆斯的雕像,在扭曲的蒙太奇式溫暖的輕輕淺笑過後又砰然炸裂……小電影結束後,我被震撼得"啊啊"叫喊著,然後膚淺地問那些鼻子上嘴唇上穿有無數釘環的人們:怎麼,沒有了?他們相互說著隻有他們才能聽得懂的語言,沒有一個人搭理我這個像來自另一個星球上的人。這時候,那個穿綠軍裝的人走過來說,都到大廳吧!大廳的燈光亮了許多,我仔細看了看那張紙片,裏麵一麵是流程,而另一麵則是今天到場的人員名單。很奇怪,那些被冠以著名詩人著名畫家著名作家著名歌手著名什麼的人,我竟然一個都不熟悉。我終於發現了我的名字,竟然是著名樂評人,沒弄錯吧!要不就是同名同姓?著名樂評人一行裏,除了我那三個字之外,還有好幾個,乖乖,竟然沒有我所推崇的王小峰和科爾沁夫……我突然感到一種悲哀,心想:這一定是一個高端得不能再高端的藝術峰會,而我一個人都不認識也正好見證了我的孤陋寡聞。至於請到了我,或許這是個灰色的誤會。於是我開始慶幸地悲哀著,惶恐地安靜著。第一個演講的好像是搞美術那一派的,那個人穿著像和尚的衣服,複古的八字胡與後工業特征十分突出的尖頭皮鞋,仿佛在無聲地聲明著他生是藝術人死是藝術鬼似的。他演講的題目是《醜陋的梵高如果早死一天一年十年分別對於美術史的貢獻的猜想》。他的聲音很磁性,有點像DJ張東。他大致說道,世界對梵高的推崇壓根就是他媽的對美術史的一種褻瀆和侵犯,甚至是滔天大罪且永不可以饒恕的,還特意提到了那棵破向日葵,說如果不是那些喪盡天良的超億萬富豪們吃飽了沒事幹瞎JB炒來炒去的,扔到大街上叫花子都不會撿,並且,把梵高放到美術史上作教科書簡直無疑為犯罪,簡直是對藝術的先奸後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