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講到興頭上,杜春曉的嘴突然如鳥雀一般翹起,嘟成滑稽的形狀。原來是秦亞哲一把捏住了她的兩腮用力往裏擠,才讓她徹底閉口。
“杜小姐,既知道你們的命在我手上,便不要多講。沒救回五夫人的事體還沒找你算賬,倒跟我計較起來了?”秦亞哲開腔的辰光,手上幾乎也要將杜春曉的下頜捏碎。
她痛得眼淚汪汪,又無法開口,隻得瞪大眼睛看著對方,直到他鬆手。
回來的辰光,夏冰一見她腮幫上的紅印子,便怒道:“怎麼你每次去找這姓秦的都要帶一點兒傷回來?他憑什麼虐待你?下次還是我去!”
“不用,這是我自討的。”她捂著臉,另一隻手下意識去摸包裏的香煙,掏了半日隻掏出一個空煙盒,便一把捏成了團,遠遠拋進前院的泥壇子裏。
“你討這個作甚?不如討點兒錢實惠。”
“因為若不轉開他的注意力,我怕他會追問我們是怎麼逃過一劫的,然後——”她頓了一頓,幽幽道,“他恐怕很快就會知道小四的事。”
話畢,兩人好一陣沉默。她拿起飯桌上的一個剩菜碗,徑直拿手撿裏頭的鹹肉片吃,他卻兩手托腮,仿佛要看透彌漫冷菜味道的空氣,腦殼裏卻在努力尋找某個答案。
施逢德自上官玨兒下葬之後,與朱芳華一樣不再出門。聽裏頭的娘姨講,係臥病在床,起不來了。大夫來看過兩回,都說是心結,要慢慢解。埃裏耶卻愈發覺得有蹊蹺,於是造訪了一趟,接待的是朱芳華,她還是一張素淡的臉,憔悴中略見堅強。
“您公公現在還好麼?”
“好一些了,在吃藥。”不曉得為什麼,她鼻尖總是紅紅的,哪怕壁爐的火燒得正旺,她身上厚厚的荷蘭手織披肩還是緊緊裹於肩頭,指節也是白的。
“我想跟他談談,可以麼?”
她咬了一下嘴唇,回頭道:“他倒也不至於還不能講話,隻是疲得厲害,時間不太長還是可以的。”
話畢,便起身將埃裏耶引到二樓最大的一個房間。埃裏耶看到階梯上鋪著昂貴的羊毛地毯,每踏一步,他的半隻皮鞋就被地毯吞沒。
“鋪這樣不合時宜的地毯,是為了掩蓋凶案發生時留下的血跡麼?”他抹了一下胡子,轉頭問朱芳華。
“是。”她應對之平靜令他有些意外,於是隻得尷尬地吹了一記口哨。
施逢德的房間與他豪宅的歐化風格完全不匹配,裏頭擺的還是老舊的木框棕繃床,略動一動便吱吱作響。床頭櫃與衣櫥雖是貴重的紅木,但因房間過小的緣故,東西都顯得過於龐大,擠擠挨挨,似乎快放不下。床頭櫃上一盞琉璃罩台燈流光溢彩之餘,卻顯得昏暗,絨布窗簾厚厚的,長直垂地。一個落地大鍾擺在對麵角落,嘀嗒聲震耳欲聾。埃裏耶一見那鍾便笑道:“看來施先生跟我們一樣,習慣這樣的大鍾擺著,也不覺吵。”
施逢德撩開幔簾,果然是槁顏枯爪,眼白血絲密布,花白頭發因長久沒有梳理,亂蓬蓬頂在額前。他看埃裏耶的表情亦是怔怔的,笑容呆滯,有著多數人看到陌生人時的遲鈍反應,但似乎又在抵觸被對方觀察。
“施先生,有些事情不要太掛心了。”做過自我介紹之後,埃裏耶其實已經對施逢德有些放棄,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個藏有巨大秘密的說謊者,而是一位連遭打擊而身心俱疲的男人,他實在不忍再多問什麼。
“是常雲,有消息了?”施逢德突然眼睛發亮,要將希望托付給一位外人,這是何等悲哀?尤其是作為父親,他對於從警察那裏得到親骨肉的消息實在是百感交集,一麵怕這樣的結果,一麵又希望得知兒子的下落。埃裏耶雖然一直保持單身,卻深諳人間真情,所以他搖搖頭,對施逢德擠了一下眼睛,笑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施先生應該明白的。”
施逢德果然又擠出一個笑來,在五彩斑斕的琉璃燈照射下,那笑容也是五味雜陳的,甚至有陰森與酸楚。
下樓的辰光,朱芳華在後頭幽幽道:“您不是想問他什麼,隻是想看看他吧?”
埃裏耶轉過頭來,一臉狡黠的笑:“中國女人比法國女人聰明的地方在於,你們的洞察力過於細微,這是你們的優勢,更是悲哀。”
話畢,埃裏耶盯住朱芳華的麵孔。
她怎麼突然變得容光煥發了?先前每一寸尖銳的曲線現在都溫滑無比,瑩瑩然散發著異樣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