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掌拍下,桌上的杯盞更被震得叮鐺亂響。
胡之輝身軀微微一震,嘿嘿強笑道:“這隻不過是猜想而已,嘿嘿,想那繆公……”
梁上人沉聲截口道。
“我且問你,你等到底怎會將那繆公與‘仇先生’設想在一起?我梁某既然與他為友,卻容不得你們含血噴人,胡亂猜測。”
胡之輝目光芒閃動,忽然改口道:“約莫十八年之前,那時梁兄在江湖間尚未嶄露頭角,小弟更不知身在哪裏,但‘七劍三鞭,卻已都聲名卓著,’仇先生’更是早已名揚天下,嚴然占了武林的第一把交椅。”
梁上人冷“哼”一聲,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說出這番話來,但這番話既與“仇先生”有關,他也沒有出口打斷。
隻聽胡之輝接口道:“那時‘仇先生,縱橫江湖,江湖人,雖然人人見了他都害怕,但卻無一人對他真的崇敬,隻因他行事全憑自己的好惡喜怒,什麼天理人情,他全都不管不顧,更別說什麼一一”梁上人大喝一聲,道:“仇老前輩的為人,豈是你可隨意批評的?”
胡之輝道:“仇先生的一生行事,是非功過,別說我胡某人,便是武林當今幾大門派的掌門人,至今也不敢妄下定語。”
他語聲微頓,接口道:“但小弟今日說此番話,都是為了”梁上人膛目道:“為了什麼?”
胡之輝也不知是否故意,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想那仇先生既是如此為人,在江湖怎會沒有仇家,隻是仇先生武功大高,故世又早,這些仇家在‘仇先生’生前無法複仇,死後就更談不上複仇,但卻在時時刻刻留意,仇先生昔年仇有無後人留下。”
梁上人雙眉一揚,道:“說下去!”
胡之輝道:“仇先生究竟有無後人留下,江湖人言人殊,誰也不知道真象。隻因‘仇先生’一生行蹤飄忽,就連他是否結親,有未收徒,武林都無人知道,隻除了我那毛大哥一人之外。”’梁上人聚精會神,隻聽胡之輝又道:“這原因為了什麼,今日在武林已成半公開的秘密,想梁兄自也知道,毛大哥先本不願將此事傳揚江湖,但後來情非得已,隻有說出來了。”
“此訊一傳,立刻在江湖不脛而走,那些‘仇先生,昔日的仇家,屈指一算,知道’仇先生’的後人,至今年已及冠,這些人含恨多年,有哪一個不想來尋仇報複,或明或暗,都在追尋那‘仇先生,後人的下落?”梁上人雙眉微皺,暗歎忖道:“想不到不但他要尋人複仇,別人也要尋他複仇,這一場恩怨纏結,卻不知該如何了斷?”
胡之輝凝目望了他幾眼,突地展顏一笑,道:“其實認真說來,‘仇先生’如有後人,這位後人倒真的是毛大哥的近親,昔年毛大哥雖然對仇先生……唉,那卻也是不得已的事,他心裏還是時時刻刻在思念著他那位嫡親的妹妹,也時時刻刻在思念著他妹妹肚的孩。隻要這孩不記前事,毛大哥非但不會對他怎樣,還會幫他來對付這一幫仇家,這都是毛大哥私下告訴我的話,我本不該說的。”
梁上人默然半晌,皺眉道:“據你所知,昔年仇先生的仇家,至今到底還有幾人?”
胡之輝微微笑道:“仇先生昔年仇家本已遍布天下,至今這些仇家又不知多了若幹後人,小弟如何計算得清,說不定……”
他目光四下一掃,道:“說不定梁大哥你這些兄弟,也有幾人是仇先生的對頭哩!”
梁上人麵寒如水,緩緩道:“如此說來,那‘人命獵戶’,隻怕也是‘仇先生,昔日的對頭了?”胡之輝連連頷首道:“說不定說不定……”
梁上人大喝一聲:“到底是不是?”
胡之輝半笑不笑,道:“這難道與梁大哥你也有什麼關係不成?”
梁上人目光如刃,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胡兄你莫忘了,直到此刻,你性命還在小弟的手掌之,小弟雖無能,殺個把人卻也未見會出什麼大事。”
胡之輝心頭一寒,呆坐了半晌,額上漸漸泌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本來自恃梁上人絕對不敢殺他,但轉念一想,梁上人即便真的將他殺死,又有誰人知道?目光一轉,四麵刀鋒箭鏈寒光閃閃。
心念數轉,胡之輝終於長歎一聲,道:“我若將此人真象說出,梁大哥你……”
梁上人冷冷一笑,道:“梁某與胡兄並無仇恨。”
胡之輝鬆了口氣,道:“梁兄你可聽人說過,數十年前,江湖有位成名的老武師,以‘三十路梨花大槍’夾著‘七十二路行者棒,飲譽江湖,名喚’神槍’汪魯平的?”
梁上人道:“不錯,有此一人。”
胡之輝道:“這‘神槍’汪魯平行事雖然甚是正直,但卻氣如暴火。十年喪偶,有一一個兒,這兒據說甚不成材,有一日觸怒了汪老英雄,汪老英雄竟要將那兒一刀殺死,這其間偏偏來了‘仇先生,……”梁上人麵色微變,突聽廳外一聲哈哈大笑,一人在笑著道:“好極好極,原來他真的就是汪魯平。”
笑聲雖高亢,聽來卻與哭聲無異,也不知他是哭是笑。
眾人俱都一驚,隻見簷頭人影一閃,狂風般卷入一個銀箍亂發的黑衣頭陀來,獨臂一揮,將立在廳前的十數條大漢,懂得東跌西倒,連掌的刀箭都掌握不住,嘩地一聲,撒在地上。
驚呼聲,這亂發頭陀瞧也不瞧別人一眼,一步跨到胡之輝身前快如閃電地,伸出巨靈的鐵掌。
胡之輝一見此人,早已嚇得呆了,心頭發顫,褲衣生冷。
亂發頭陀夾頸一把,抓住了他,厲喝道:“你說,你說,那人此刻在哪裏?”
過了半晌,猶無回答,隻聽“喀”地一響,胡之輝的頭顱竟被他這夾頸一把,生生捏斷了,連慘呼之聲都喊不出來。
亂發頭陀目光一滯,麵上怒容漸漸消失,手掌一鬆,狂憑胡之輝的屍身落到地麵,轉目望了梁上人一眼,忽然長歎一聲,拿起桌上的酒壺,兩指一挾掀開壺蓋,咕嚕一口,喝得幹幹淨淨。
廳前十數條大漢,幾曾見過如此驚人的神力,俱都呆呆地愕住了。梁上人麵色微變,道:“大師縱然神力驚人,卻也不該隨意傷人性命,難道將梁某視為廢物麼?”
他心自然不免生出芥蒂,言語便帶了鋒銳。
哪知這黑衣亂發頭陀手持空壺,呆呆地站在哪裏,竟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是在口不住喃喃自語:“果然是……果然是他……”
梁上人心一動,突見這亂發頭陀大喝一聲,轉身向外衝了出去,將滿滿一桌酒菜,俱都撞倒。
廳前十數條大漢,心頭一驚,紛紛走避,誰也不敢首當其鋒。
亂發頭陀雙目赤紅,麵上刀疤也隱隱泛著紅光,有如瘋虎一般衝出廳外,突見眼前人影一花,一個灰衫人已擋在他身前,冷冷道:“殺了人就走,世問那有如此便宜的事。”
亂發頭陀雙目赤紅,也不知來人是誰,口厲喝一聲;“閃開!”
揮手一掌,向麵前這人直掃了過去。
他神力驚人,已是眾人有目共睹之事,這一掌風聲呼呼,威道更是驚人,麵前即使是株大樹,隻怕也要被他震得連根拔起。
哪知他麵前這入卻仍然動也不動,隻聽“砰”地一聲,這一掌竟著著實實擊在這人身上。
眾人一。齊驚呼,亂發頭陀也不禁心頭一凜,隻因為他這一掌擊在對方胸口,猛覺著手之處,突然變得飄飄蕩蕩,但卻又不是一掌打空,就仿佛是伸手入油,似空非空,似實非實,又有一種黏錮之力,吸得他手掌不能動彈。
亂發頭陀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抬目望去,隻見一個灰布袈裟,手持佛珠的僧人,單掌合十,氣定神閑地立在他麵前,有如山佇嶽峙一般,動也不動。梁上人見到這外門剛猛之力已臻極峰的亂發頭陀一掌非但未將這僧人擊倒,反為其所製,心亦是大驚,方自一步竄到廳前,便已愕住了。
隻聽這年僧人朗吟一聲佛號,沉聲道:“善哉善哉,你方才傷了一人,難道還嫌不夠,這一掌若是擊在別人身上,豈非又是人命一條。”
這僧人雖然身穿袈裟,手持佛珠,但麵上濃眉大眼,目光炯炯,口雖然朗吟佛號,但吐屬卻不似出家人,隻是眉字間隱含一片正氣,顯然是半路出家為僧,卻又未能四大皆空。
亂發頭陀一言不發,運勁於臂,極力後奪,但手掌竟離不開這僧人的胸口,他心頭生寒,知道自己今日遇著了絕頂內家高手,口突地暴喝一聲,下麵一腿,無影無蹤地踢將出去。
吵卜家功夫,腿法為先,他這一腳踢出,果真快如雷霆閃電。
年僧人微一皺眉,胸膛一挺,單掌下切亂發頭陀的足踝。
亂發頭陀但覺掌上一股真力彈來,足踝又將被擊,刹那間他高大的身軀突地淩空一轉,亂發紛飛,衣衫拂蕩,他竟有如風車般向後直旋了出去,單掌一搭屋簷,唰地倒翻而上。
隻聽他厲聲在喝道:“我認得你,我認得你……”
厲喝之聲,隨著一連串屋瓦碎裂之聲,刹那間便已遠去。
年僧人微喟一聲,搖頭道:“孽障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