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隻見一個錦衣華服,風姿颯爽的英俊少年,含笑走了進來,明亮的目光,先在那年婦人身上一轉,瞬即停留在錦衣漢的身上。
錦衣漢目光凜然,緩級抬起手掌,握住腰畔的一柄裝磺得極為華麗的長劍劍柄,他的手指細長而有力,指甲更是修得光光禿禿,武林人一望而知,此人定是劍法極高的內家劍手。
他自上而下,仔細將這華服少年瞧了一遍,目光緩緩轉向那垂手立在一旁的店夥,冷冷間道:“此人是誰?”
那店夥見了他的目光,卻結結巴巴他說不出話來,華服少年抱拳一揖,含笑朗聲說道:“在下繆,乃是這家酒店東主的知交。”
錦衣漢冷哼一聲,沉聲道:“難道你是要來下逐客之令的麼?”
“繆”抱拳笑答:“豈敢,豈敢,在下隻是聽得這位店夥說起,有兩位氣度不凡的客人,今夜沒有宿處,是以特地趕來!”
錦衣漢麵容略霽,“繆”接道:“尤其是尊夫人身上似乎不便,兩位如不嫌在下冒昧,不妨到寒舍暫宿一宵。”錦衣漢目光如電,又自上而下打量了他幾眼,突地冷冷道:“我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對我的事為何如此熱心?”
“繆”神色似乎一呆,卻聽他厲聲又道:“你若對我有所圖謀一哼哼,那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繆”木立半晌,突地仰天長笑起來,抱拳笑道:“好好,閣下既然懷疑在下別有用心,那麼就算小可多此一舉好了。”袍袖一拂,轉身而行。
昏黃的燈光,映得他縷金的長衫閃閃生光,錦衣漢突地笑道:“兄台慢走……”
“繆”微微一笑,轉過身來,緩緩道:“有何見教,難道還要將在下一一一”錦衣漢接口笑道:“在下前言,不過聊以相戲耳,以兄台這般人品,心怎地會有不端之圖謀。”回首望了那年婦人一眼,又道:“你說是麼?”
“繆”麵上依然微帶笑容,對他這種前倨後恭的態度,絲毫不以為意,似乎天下任何事的發生,都早已落在他的算。
他隻是微笑說道:“如此說來,閣下如下嫌寒舍簡陋,便請委屈一宵,也好讓小可一盡地主之誼。”
錦衣漢了連忙接口道:“既承抬愛,敢不從命。”
轉首喝道:“店家,看帳!”
“繆”微微一笑,隨手取出一錠銀,拋到桌上,一麵笑道:“閣下遠來是客,且讓在下做個小小東道。”
錦衣漢了暗地高興,大笑道:“如此隻得謝了。”
那年婦人亦自斂衽為禮。
三人。齊走出店外,那兩匹健馬,鞍轡未卸,佇立在猶帶料峭春寒的晚風裏,既不嘶鳴,亦無蠢動,全身純白,一無雜色,眼望去,使知是千選一的名種良馬。
錦衣漢大步而前,伸手輕撫馬項長鬃,含笑回顧道:“兄台出身世家,必定善於相馬。”倏然住口不言,但言下之意,自是要“繆”對他這兩匹白馬稱讚兩句。
“繆”淡然一笑道:“的確是好馬。”
錦衣漢麵上露出得意之色,笑道:“不知兄台可曾駛馬而來,否則你我便在這星空之下漫步而歸,倒也可算是件雅事。”
“繆”含笑道:“寒舍離此頗有一些路途,尊夫人——哈哈,你我還是一齊歸去,在下當命人將這兩匹健馬送回。”
錦衣漢麵容微微一變,正在撫摸馬項長鬃的手掌,也突地停頓下來,原來“這夫妻兩人”一生別無所嗜,所嗜唯有黃白之物而已,這兩匹健馬他不惜重金求來,此刻心不禁暗忖:“這少年弄來弄去,莫非是想來騙我這兩匹馬不成?”
心念方轉,隻見“繆”左手微招,口輕輕呼哨一聲,街的轉角處,突地奔來一輛四馬大車。
星光之下,隻見這輛大車竟是色作銀白,燦爛生光,拉車的四匹健馬,亦是通體純白,奔行之勢極迫,落蹄之聲卻極輕,馬到近前,趕車的白衣禦者輕輕呼哨一聲,四匹健馬,便一齊止步,生像是輕功已達妙境的內家高手在急行之時收勢那麼自然。
錦衣大漢、年婦人對望一眼,咯然若有所失,他用重金求來的兩匹名馬,此刻與這四匹白馬一比,實是判如霄壤。轉目望去,隻見這兩匹馬自己似也有些自慚形穢,馬尾輕隆,緩緩走了開去。
“繆”對他們神色的變化,似乎根本未曾注意,仍然含笑道:“兩位先請上車,尊馬自有人送回寒舍。”
錦衣漢逡巡道:“在下這兩匹雖無法與兄台之馬相比,但性卻是頑劣得很,生人近它不得——”“繆”接口笑道:“小可舍下禦者,來自關東,一生馴馬,且讓他試上一試。”
微一拍掌,這輛銀光燦爛的馬車前座上的兩個白衣禦者,便有一人躍了下來,錦衣漢目光轉處,隻見此人一身銀白勁裝,板肋虯髯,身軀碩壯,身手卻極其矯健,腳下珠光閃閃地,竟穿著一雙綴以明珠為麵的薄衣快靴,躬身向“繆”一禮,大步走到自己兩匹馬前,忽目光凝注,腳步放緩,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而自己那兩匹“生人難近”的健馬,此刻竟如受魔力,動也不動,銀衫珠履的關東大漢輕輕易易地便拉了它們的鞭索,縱身躍了上去,錦衣大漢麵頰不禁為之微微一紅,但瞬又朗聲笑道:“昔日平原公門下食客,皆躡珠履,已傳為千古美談,今日兄台門下禦者,亦躡珠履,豈非更勝平原三分!”
“繆”微笑道:“兄台過獎了!”舉手揖客。
錦衣漢夫婦二人坐上馬車,隻見車內錦墩銀慢,明珠嵌壁,柔和的珠光,照得這車廂裏更見富麗堂皇。
車廂外又自輕輕呼哨一聲,馬車前行,自高外望,隻見兩旁店家招牌,如飛向後倒去,車廂內卻仍平穩已極,一如未曾啟行前一樣。
這夫婦兩人此刻心實是驚疑交集,再也猜不出這陌生少年究竟是何來路,他既有潘安之貌,又有鄧通之富,但行止謙謙,談吐斯。卻又不帶一絲驕氣,此刻他結交自己,為的是什麼?
這夫婦兩人一生行事江湖,卻從未見過如此奇人,遇過如此奇事,隻聽“繆”又自笑道:‘閣下腰佩長劍,氣字神態,更是軒昂已極,想必定是武林成名大俠,不敢請教兩位大名?”錦衣漢濃眉微揚,朗聲道:“在下程楓,和賤內,承江湖朋友抬愛,喚我夫妻做‘鴛鴦雙俠’!”
此刻他在這少年麵前,已唯有自己的姓名足以自傲,是以他將‘鴛鴦雙俠,四字,說得分外響亮。“繆”神色之間,果然立刻露出欽佩之色,含笑抱拳道:“小可雖是一介書生,平生卻最慕江湖遊俠,早已久聞兩位大名,不想今日竟能在無意之得見俠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