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跟她的手指有一瞬間的摩擦,康念想,已經有很久沒感受過這種活人的溫熱溫度了。
想吐,卻又有點興奮。
她走過去,手指欽到了按鈕上,隔著控製板下一隻金屬垃圾箱,人也不會貼電梯門太近——然而電梯裏的情景,她是永遠忘不了——橫著兩張黑色麵的轉運床,轎廂一晃,床角的滾輪咕嚕嚕響,而床板上,斜放著三具屍體,看不出性別,頭頂朝著她,亂發糾在一起,發黃發皺的皮膚像糊在硬紙殼子上的黃色畫報,不過也是風吹雨打沾了泥漿變得稀爛的畫報紙。轎廂裏的人卻無視她的僵硬,轉身試圖同時拖著兩張轉運床,改變方向,把它們平行地拖出電梯。
康念突然溫和地笑了一下,對著這些屍體。
電梯的轎廂裏有點熱,康念鼻尖出了點汗,邊上人一晃過,帶著陣風,就感到鼻尖上涼,連額頭也是涼的。溫禮費力拽著床邊欄杆往外挪,轉頭對她說:“能不能幫我一下……”
他換了一隻手按電梯,伸出一條胳膊摸到床欄杆上。他幹結的頭發就快擦到她的手腕。她憋著氣,一起用了力。
拖出了這兩條床,溫禮又說:“你在這裏等我一會。”
康念咬著牙,腮幫子有點氣鼓鼓的。有一秒鍾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來幫助這個自來熟。
然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聽了,她覺得從電梯裏傳來一陣陣輕微的響聲。
好像有咳嗽聲一路遠去。
康念閉上眼睛,一切馬上又正常,隻剩下促狹的悶熱。
溫禮說:“就一會,我馬上上來。”
康念這才看到他一身並不清新的白襯衫上滿是淺黃色的汙跡,背上也有——她明顯不高興了,問他:“這位同誌,你是誰啊?”
電梯門眼看要合上了,溫禮突然伸手攔住,有點詫異看她,看了一會,跨出電梯,問:“同學……你不是,你不是醫學院的?”
康念笑了,拿別人看她的眼神看著他,心說老子都二十八歲的人了,你哪隻眼睛看我像學生?
但轉念一想,醫學院本就博士生成群,28歲還在讀博士的大有人在。
她沉默了兩秒,很嚴肅認真的說:“不是,我是個精神病。”
“……”溫禮先是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笑起來,露出單邊一隻酒窩,“哦沒事,我是……”他低頭看自己的襯衣,好像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穿工作服,抱歉的笑笑,他指指胸口,“不好意思啊這位小姐,我工作證不知道掉哪裏了,應該是忘了帶。我是解剖教研室的,不是什麼奇怪的人。那個,你幫我在這裏看一會,如果有人來就趕走,我很快就上來。”
“……”
結果並沒有任何人出現。二十九度室溫下,康念整個人等得裏外涼透。
電梯轟隆隆再打開,裏麵的人推著另一張空床,手肘裏夾著件白大褂,一出了電梯就把白服往她手裏遞。“手套換過了,幹淨的。”攤手給她看,手套是幹的,沒汙漬。康念有點僵硬,手抖的更厲害,拿著他遞過來的東西不知所措。
溫禮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異常,自顧自的套上白服,戴了手套和一次性口罩和帽子。
他又露出半隻酒窩,“幫我搬一下屍體。”
康念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但看到他的臉,還是鬼使神差的聽他的話照做了。她低頭跟在這人身後,一個人抬腿,一個人抬肩膀胳膊,費了十足力氣,把人抬到空床上。接著再擺了擺剩下的兩人。
溫禮大喘著氣,對著她解釋道:“過幾天學生考試了,我先準備一下。”
“……”康念不感興趣。
大概半個小時,兩個人一起走進電梯,準備下到一樓去。
袁寧在其中一層跟著進來,看見康念明顯很驚訝,“康念,你還沒走啊……你臉怎麼這麼紅?”她湊過來摸康念的手,感覺到後者明顯的抖動,大驚失色,“康念,你是不是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