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幽蘭說起那些話的神采,和自己心中那層出不窮的細密的疼痛啊。
莊生曉夢迷蝴蝶,是莊周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莊周?
他是在欺人還是自欺?為她編織了一個綺麗的夢,到底是她夢見了他,還是她才是他的夢?
他不能在自欺欺人下去了。他給了她想要的一切,他知道她一定會愛上他,他知道她需要的是亂世中一個依靠,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一個真心為她的人,他都一一做到了,然而他又何嚐不知道自己也已經在自己編織的夢境中越陷越深直到無法自拔呢?半夏,她太像半夏。她和半夏的樣貌並無相似之處,可那份不諳世事的純真,那天真爛漫的神氣,那在他懷中不勝嬌羞的神態,早已讓他沉淪夢中不願醒來。他在逃避這份怯懦,他沒有勇氣麵對為虛幻的夢境著迷的自己,一再對自己說不過是因為自己太過入戲,卻不知最當真的,是他自己。
玄參說出她是太子妃的時候,他是恐慌的,卻還是鎮定著去賭她對他的真心。可是如今他已經不願再賭一次,深深的恐慌告訴他,他輸不起。
縱然相信她對蒼術無情,卻也不能相信她知道了自己和蒼術的過去,依舊一顆心向著自己。
畢竟自己有多卑劣,蒼術一清二楚,盡管蒼術自己也背負著一身罪孽。
永遠忘不了半夏的身軀慢慢冷掉時自己心中無限的絕望,心上被人開了一個大洞沒完沒了地淌血,眼淚到最後都幹涸,靈魂都如同被風幹。
到如今,連子苓,你也要帶走嗎?
刺痛從心頭嘔到喉嚨,他苦笑。
——子苓,原來……我並非對你毫無真心。
幽蘭隱在黑暗的一角,狹長的眼中居然沒有狡詐的光芒,而是淡淡的憐憫蒙著,讓人看不真切。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玩著一隻合歡花耳墜,小巧而普通的模樣顯得仿佛他一用力就會捏壞一樣。
相思穿腸,紅顏一笑饒是英雄也難渡。
蒼術也好,見愁也罷,甚至是自己,為了這情字牽腸掛肚,又有多少不該舍的被他們棄之不顧。
想起方才見愁的神情,他忽然想笑。再怎麼自作聰明的人,最終也逃不過作繭自縛。不是說了麼,就好像善水者會死於水,騙子會死於欺騙,就像一個生生不息的怪圈,精於什麼反而會在什麼上失手。有的時候命運便是喜歡開這種極大的玩笑,讓人哭笑不得。
輕輕歎了一口氣,想起天南星對見愁的感受的漠不關心,幽蘭想自己或許是幸運的。從一開始就知道不會有人在意自己的真實想法,便把自己的真心藏在重重霧靄之後,所以他更自由,也更無束縛。天南星連發動總攻的事情都不肯告訴見愁,看來是已經疑心見愁是否對子苓動情了。
此外,不扣留住玄參,大概也隻是為了不落人話柄吧,畢竟前來慶祝大婚之喜的並非隻有玄國。亦或是真的是欲擒故縱?還是想借玄參之手和繭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麵,知道自己的力量難以與繭地下盤根錯節的強大勢力對抗,所以才放玄參歸去?
玄國現在正在大亂吧,皇帝遭刺,那毒藥隻怕是木家的人也難解,玄參這般回去要不了幾天就會登基為帝。想到空青沉著的麵容,他慘然一笑,合歡花被攥在手心,明明不是很銳利的邊角,卻刺得他手心生疼,疼到心底。
不過天南星相信自己又有多少呢?恐怕也不會比見愁多多少吧……
眼中的悲憫斂起,他靜默地立於風中,把衣襟裹得緊了些。
高高的宮牆的另一端寂靜無聲,蒼術和子苓二人蹲在牆角凝神聽牆內情狀,似乎並未發現什麼異常。蒼術一手執刀,另一手牽著子苓的手,倒不是想趁機多親近她一下,實是怕月黑風高突然衝出來什麼人傷到她。盡管心裏沒存別樣念頭,拉住她的小手時倏然加快的心跳依舊一下一下瓦解著他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