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苓姑娘家住何處?家中有何人?”天南星夾起一口菜,假裝不經意一般問著。
“子苓……”
還未等她遲疑未定的回答出口,見愁搶著說道:“子苓她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所以家世並不清楚。”
莫說天南星停箸的模樣令氣氛有些尷尬,縱是子苓自己也不免皺了皺眉。她知道自己身份不明,不說見愁出身將門,就是個平民百姓,也不敢娶她進門,誰知道她是否家世清白呢?想到這裏她口中發苦,入了口的美味佳肴都沒了味道。是啊她子苓是無依無靠的一個,何德何能才能遇到了見愁,她又怎麼可能強求幸福的姻緣?
“見愁賢侄,這算什麼事情?”何首烏雖然知道內情,仍佯裝嚴肅道,“你要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為妻?”
這句話一出,氣氛完全冷了下來,就像是驟然結冰一般。子苓也有些不自在,卻也不知有什麼可說。來路不明的女子,沒錯,她便是個來路不明的女子。
她眸中漸漸然淒涼,卻聽見見愁在她身側平靜道:“是,我愛她,我要娶她。”
而她的苦澀卻不因這句話中蘊藏的堅定和深情融解半分,她默默地望著麵前碗中湯底的蓮子,感傷忽然襲來。那蓮子的心,可是苦的?
沉默重重壓在五人的頭頂,沒有人先開口,異樣的凝重讓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就如等著菜冷掉一般僵著。
“先吃飯,吃飯。”何首烏強笑了一下,試圖緩解氣氛異樣,卻再也沒有看子苓一眼。山慈姑則是如同責怪丈夫莽撞一般瞟了一眼,仍是不說話。天南星的眉頭緊鎖著望著見愁,而見愁則是毫無敬畏地直視天南星。子苓低垂著頭,明亮的雙眼中含著淡淡的憂傷,卻又看不真切,似乎有種隨波逐流的認命之意在其中。
“我不在乎苓兒的家中如何,”見愁卻絲毫沒有繼續吃飯的意思,目光堅定,“我隻是喜歡苓兒,所以她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切。無論帶來幸福或者災難,都是我該受的,因我愛她。”
桌子下的手牢牢握緊,似是牢不可破的承諾。子苓一顫,旋即緊緊回握住見愁逐漸升溫的手掌。
“見愁。”天南星頗具威嚴地喚了一聲,隱忍的怒意讓子苓不由發怵,忍不住想鬆開見愁的手,而見愁仿佛察覺到了她的恐慌一般抓得更緊。
“我會娶她。”見愁笑起來,俊美的容顏令對麵的三位長輩有些失神,即使是知曉見愁不過是逢場作戲,卻還是禁不住為他眼中的那點真意喟歎。這戲未免做得太真,真到讓他們都有些擔憂起見愁是不是真的動了情。
“子苓姑娘,”天南星卻把矛頭轉向了子苓,“你願意為了見愁舍棄過去的一切麼?在你恢複記憶以後,無論是恩情、仇恨或是前塵的約定,你都會置若罔聞嗎?”
子苓聞言猛地抬頭,淺淡黛色的眸中猶豫和掙紮浮出水麵,那神情如同一尾離開水的魚。她要為了見愁放棄一切嗎?包括她的過去她的家人她的身世與背負的仇恨,哪怕是曾經的誓約也要如草芥一般舍棄。她要徹底放棄之前的那一段記憶嗎?誠然她愛見愁,但是她能夠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與他長相廝守不問過往嗎?
躊躇不定的她站在左右為難的關口,卻怔怔地無法做出抉擇。
終於還是輕輕歎了一口氣,握住見愁的手緩慢而不舍地鬆開,其中的決絕和毫無留戀莫名刺痛了見愁。
“我會查出苓兒的身世的。”見愁站起身,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平靜,顯得詭異。
“見愁,坐下!”天南星似乎真的動怒了,一拍桌子,怒目而視。
見愁沉默地對峙了一會兒,終於坐回座位。就在這時子苓幽幽開口道:“……伯父,子苓會在一定程度上不問過去……但是無論如何,複仇之事不能作罷。”
雖是女子的清澈嗓音,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子苓姑娘是玄國人?”天南星反問道,語氣中的敵意不露自明。
“是。”子苓忽而淺笑起來,明亮的眼仿佛把麵前的人心看得透徹,“子苓生是玄國人,死作玄國魂。哪怕是出嫁也是從玄國嫁入,做人怎可忘本?”
一句話說得輕淡,卻讓天南星看向她的眼神中帶了些讚許。“貴國……我曾聽說一句話……”天南星斟酌詞句一般道,眼中光芒忽盛,“不知子苓姑娘聽說過沒有……”
“……亂世生蒼龍,仁者得天下。”仿佛是冥思苦想良久才吐出口的詞句,天南星的目不轉睛地望著子苓,似乎有所期許,卻失望地看見子苓的目光中仍舊是淡然模樣。
“子苓才疏學淺,不曾聽說。”子苓麵色如常,不見波瀾,眸色淡淡道。
心頭似乎有什麼一縱即逝的光芒劃過,複又歸於寂靜和蒼茫。她確乎不曾聽說過這句話。是誰隨興寫下的律句嗎?亦或是誰的墨寶?可她靈魂中似乎有什麼被禁錮的東西,在搖曳著鬆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