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著了魔一般,蓯蓉遲緩地點了點頭。
“如果我說我會幫她討回她所失去的一切……你可相信?”深沉如湖水的眼睛不知為何帶了悲哀,“……如果她這次能夠平安歸來。”
蓯蓉聽聞此言,再不猶豫,倏然跪在見愁麵前,莊重地磕了三個響頭。見愁也不攔她,隻是目光已經飄到了院牆之外,憂愁沉澱在眼底。
子苓歸來時,已經是夜幕四合月出東山之時,饒是她平日冷靜淡然,此刻愈接近見愁,她的心愈是焦灼。人道近鄉情更怯,如今她卻是,靠得越近,越怕見他。
他會不會因為自己失蹤了一整天而坐立難安?他會不會擔心和著急,又會不會生她的氣?她該不該問他肩上的牙印是不是蒼術咬的?她又該怎麼開口說她和蒼術耽擱了一整天?如果他一定要問自己去了哪裏怎麼辦?
不知不覺腳步已經挪到了那漆朱的大門跟前,抬眼見二樓的窗花隱透光亮,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腳下更是躊躇。還沒等她想好托辭,大門吱呀一聲便打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直向她倒過來,正是見愁。
濃鬱酒氣撲麵而來,她心中驚痛:“你喝酒了?”
猝不及防見愁向她倒來,她隻好順勢抱住他,之前的擔驚受怕全部煙消雲散,任由他把頭埋在她頸窩之中,她腦中轟然一片空白。
“子苓……”帶著醉意迷離的聲音,莫名帶著誘惑人的嘶啞,“不要走……”
一句話令她幾乎落淚,心髒在她胸口幾乎要跳出來,感覺到他緊緊把她抱在懷裏的不安情緒,她不由又是一暖,柔聲道:“我怎會離開你……”
聽見她的應允,見愁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似是輕笑了一聲。然後她感覺到他灼熱的淚滴滴在她後頸,宛如燙傷一樣地疼到了她的心裏。
她有點慌亂,卻也不知如何安慰,隻是笨拙地開口道:“我……我下次不會了……”
“苓兒……苓兒……說你愛我……你從來沒說過愛我……”朦朧卻妖嬈的聲線,伴著點點熾熱淚珠,讓她一時間恍如夢境。
“見愁,我喜歡你,我愛你。”被他的擁抱撩撥起恍惚的情欲,她輕聲說道。
這樣,最好。你不問我去了何處,我也不問,你肩上傷何來。我相信你愛我的心意並非作偽,而我亦愛你,如此,便好。
隻是要她相信那個在她麵前就會慌亂得如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孩子的男人,那個待她到奮不顧身的甚至唯她馬首是瞻的男人會加害於她,也是難上加難。
所以,弗如便這樣罷了,塵歸塵土歸土。她子苓不過一介浮萍,隨了自己心意,嫁了如意郎君,心滿意足。不知真相也便是緣,天命如此,她不會生怨。
第二日清晨,見愁竟是隻字不提昨日之事,連晚上那些調情的體己話也恍如忘幹淨了一般,待子苓也並無不同,倒教子苓不安了。蓯蓉決明二人昨日得知見愁真實身份,也不反對隨著子苓前往洛國,於是這日倒成了啟程之日。
子苓餘光瞥了瞥見愁,見他雖然宿醉但是今日臉色依舊,倒沒見他如何。然而隻是昨晚的事見愁不曾提,她也不敢貿然開口,卻見見愁恍然未覺她的偷窺一般臉上坦然。
門前停著昔日載她而來的那輛馬車,聽聞有人來請,見愁忽然打橫把子苓抱在胸口,他這一下動作極快,子苓被他偷襲,情不自禁“呀”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她還是紅了臉。抬起眼眸望見見愁笑得狡黠,她難免生出些羞惱:“我自己能走,幹麼忽然抱我?”
見愁的微笑綻得更大,潔白的牙齒幾乎耀花了她的眼:“想抱你。”
不是不知道她昨天去了哪裏,隻是不願意去想,更不願意去問。
昨天的自己是怎麼了?好久沒有這種失控的感覺了,上次如此不能自抑的憤怒和悲傷,還是因為半夏吧。
夏枯草。他心中默默念著這個多年未被叨念的陌生名字。
雖然有自信幽蘭不會揭穿他的拙劣把戲,但是不得不說幽蘭把子苓帶走這件事深深刺痛了他,或者不如說是激怒了他。
他那個時候,是真的害怕了吧,害怕她會一去不返。他驚異於自己的害怕,驚異於自己一直以為自己不過逢場作戲隻等人走茶涼的一刻恩斷義絕,卻最終發現不過是懦弱的自己在逃避在自欺欺人的事實,他這個為人所用的棋子竟然也會有害怕的一天。
當聽見她猶豫不定的腳步聲的時候,他是幾乎要狂吼出來的心情,他顫抖著手開了門,卻看見那個熟悉的瘦弱身影和那他一整日來念到癲狂的那張清秀麵龐,他無法控製地放縱了自己的真心。
隻要她回來,他可以做到,不聞也不問。隻要她還在他手上,他就可以安心。
無堅不摧的心,好像因她的一句輕輕的承諾,顫抖了。堅如磐石的外表裂開,隱約露出裏麵傷痕累累的一顆心。
他不知道是不是愛情,亦或是對獵物的占有欲。他不想她和蒼術在一起,他不能忍受她就這麼跟著幽蘭走了然後守在蒼術身邊不歸來,他不允許這種事。
許是因為他高傲的,絕不容許失敗的情緒。輕易地安慰過自己,毫不為自己內心的動搖開脫,連那一點情欲都輕而易舉地全部推到過於真實的表演之上。他的唇角勾起笑容,抱著子苓的手緊了一緊。
七月流火的時節,玄參太子迎娶出身歌女的空青姑娘,同時立已故的木蓮姑娘為太子妃,稱蓮妃。據說這是一場規模空前的婚事,從皇宮到大街主軸上綴滿了彩帶繁花,十六匹汗血寶馬拉著金雕垂絛的皇族馬車來到花樓接空青姑娘上轎,而皇太子殿下則是騎乘著高頭大馬,金玉繁華,溢於言語。卻又有人說,皇太子殿下迎接空青姑娘的時候,似乎渾不在意一般,眼光並不落在她身上,而是眺望著遙遠的天邊。
民間盛傳,那木蓮姑娘與太子殿下兩小無猜,而木蓮姑娘才美兼具令太子殿下傾心不已,然而天妒紅顏,一場疾病奪去了木蓮姑娘的生命。太子殿下為了緬懷木蓮姑娘,立其為太子妃。那空青姑娘不過是代為出嫁,太子殿下極盡奢華,原不過是為了那木蓮姑娘。此舉非但不被世人視作荒謬,提起太子殿下癡情一片,人人皆是唏噓。
如此傳聞,一時之間轟轟烈烈,即使身在洛國也有所耳聞。卻說玄參立妃之時,正是子苓隨了見愁去洛國的路上。見愁的馬腳力甚快,但是一路上見愁有意討子苓歡心,便遊山玩水,他唯恐有失,盡揀些風景優美人跡罕至的地方玩耍。子苓知他心意,也大為感動。短短數月,兩人的感情與日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