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美酒夜光解語情(下)
拾肆 美酒夜光解語情(下)
見愁甫一脫離險境,腳步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跌在地上。側眼看見鬼白手裏正持著他的踏雪軟劍,微微安心,向鬼白感激地點了一點頭。若不是鬼白及時趕到,他已然斃命於鷹不泊手下,而那踏雪也是萬萬不可遺失的寶劍,天南星托付與他之時諄諄叮嚀尚在耳畔,他怎能不謹記於心?
木藍見黑衣男子放開了自己,心中也是稍寬,卻也拿不準這名喚見愁的男子會不會放自己離去,當下腳步躊躇。她這才好好地看看這個擒了她的男人,明眸黑發,俊秀而蒼白的臉龐上綴著幾顆汗珠,如墨的黑發貼在鬢角,眼中波瀾不驚,卻如潭水一般深不見底,嘴角挽著一邪氣,讓人移不開眼。他,他竟是這樣好看!
“嗬。木當家,請留步。”注意到木藍的意欲離開和怔怔的注視眼光,見愁輕笑一聲道,匕首在手邊轉了轉,點在木藍的胸口。若說是威脅,倒不如說是輕薄了,木藍見狀麵上飛紅,不由得杏目含怒,卻又不敢發作,隻是恨恨地瞪著他。對於他的一聲“木當家”,她也是疑惑不解,如何她的身份,他們都如明了了一般?難道木府中真的出了內鬼?還是這些人的身份本就不同尋常?
見愁玩味地看著木藍臉上忽明忽暗,覺得甚是有趣,漸漸地他端詳著木藍的臉,忽然目光中帶了疑惑。
眼前的這個美人兒,雖然脾氣很大的樣子,但是眉眼之間依稀帶著熟悉的影子。在哪裏見過她嗎?見愁不解地想,皺了皺眉。
他沒有見過她,但是她的眉眼間的一點倔強,卻是像極了子苓。
大概美人兒和美人兒,長得總會有那麼點像的吧。他這樣想著,臉上的疑惑一掃而空。
“小姐,櫻桃好甜呢。”決明似乎完全忘記了之前和蒼術的那點齟齬,興高采烈地撿了幾顆來吃。蓯蓉也塞了幾顆進口中,她總是持著懷疑的,擔心櫻桃上麵有毒,是以阻了子苓,讓她和決明先吃些,她見自己和決明都無事,這才放心讓子苓來吃。
那一包櫻桃放在子苓膝上,沉甸甸的,她愣愣地望著新鮮的櫻桃上剔透的水珠,心中泛起溫暖的漣漪。
原以為他不過是隨口一說,不曾想他真的為她買了來,還跟了她一路,還趁她不備偷偷地放在她車上。馬車跑得這樣快,他身上又帶著傷,卻還是一直跟在她的車後麵,就為了送她一包櫻桃。
那麼剛才那個頓足的聲音,便是他了。他跟著她,她竟然沒有覺察。坐在車裏本就隔絕了外界,加上馬蹄嗒嗒作響蓋過了他的腳步聲,若是她知道他跟在外麵,她絕不會讓他跟著跑這麼久。不知道他現在是走了沒有,她撩起窗簾探頭去找尋他的身影,卻隻見身後塵土飛揚,不見人影。隻聽得馬車的聲音,也聽不出什麼,她隻好作罷,幽幽一歎,放下簾子。
蓯蓉見小姐如此,心中自是清明,又是不勝感慨。那個名喚蒼術的男子,確是一門心思對她的小姐好的,然而他的眼神,卻又如冰雪冷得駭人。想到此處她不禁一怔,帶著殺意和冰冷的目光,不是好像在哪裏見過的嗎?
不遠處的樹上,蒼術蹲坐在枝幹上,眺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心中油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那漆黑的馬車和繁複的裝飾,總隱隱透出壓抑令他不安。正拿不準要不要繼續跟上去,和組織脫離聯絡已經一日,也不知少主有沒有急事尋他,這般回去又會不會遭到懲罰。
他並不後悔,於他而言,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子苓出事,他會是怎樣的一種光景。隻是想一想就要痛徹心扉的事情,如讓他親身所曆,該是怎樣無法忍受的痛楚。至於那萬般折磨加諸他身,千百句責怪和打罵甚至於背上不忠不義之名之於他,何如不見她的淺淺笑窩帶來的傷痛徹骨。
踏著枝幹穿梭在樹叢之中,他毫不猶豫地跟上。想到自己剛才木訥失神的模樣,顯然很是失態,盡數被她看在眼裏,不由有點赧顏。複想起方才幫她細細洗過的櫻桃不知她是否喜歡,也不知她吃了沒有,會不會嫌他買的不甜又會不會嫌他洗得不夠幹淨……他本是一介武夫,這種細枝末節或是女兒家心思他本就不擅,此時此刻卻為這種小事勞神,倒令他頗有自嘲。
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婆婆媽媽起來,又是什麼時候吹亂了心如止水,又是什麼時候那潔白的衣袂住在了他的心坎。
是嗬,即使連見她一麵這種事,都讓他心慌意亂。連送上一包櫻桃這種事,都要如做賊一般偷偷摸摸呢。
跟了一路,雖然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一心牽掛著車中少女的殺手卻未感到十足的疲累。眼見馬車轉了一個彎轉進了一個小鎮,蒼術四顧一番,見無人追蹤,也寬了心跟進。他隨著子苓來,不過是怕那些人不能善罷甘休,看昨晚那些人的神氣,隻怕另有圖謀,他這幾日免不了要守在她近旁,唯恐她有失。至於少主那邊,也全是顧不得了。
進了鎮子中,可供掩護的房舍很多,蒼術也不再畏首畏尾,輕輕躍下地來,不疾不徐地跟著。隻見車停在一扇緊鎖的漆紅的木門前,儼然是一幢小院,不過兩進模樣,卻種了幾棵老槐,房屋的飛簷藏在茂密枝葉中,甚是隱蔽。蒼術心中一動,那夜探聽情報的時候,對方那院中剛巧也是種了許多槐樹,雖然湧起一點懷疑,但是被車上走下那人的裙裾引了目光去,又是恍恍惚惚腦海一片空白。看見她輕輕拈著白裙緩步走下車來,向那兩個下人點頭表示感謝,那優雅高貴的姿態就如傳說中的神女一般。他此刻是多麼羨慕那兩個為她趕車的人,如果她的瞳中能夠映著他的身影,如果她的淡淡笑靨能夠為他而綻放,他便是為她受多少苦都值得。
正神思恍惚中,猛見得她回轉頭來,他渾身一震,連忙藏在矮牆之後,不安分的心卻在他胸口跳個不停。從來沒有過的張皇失措把這個從未嚐過情事的男人擊潰,他不知道如果她知道自己一直尾隨著心裏會怎麼想,會討厭他這樣一直跟著嗎?他想見她,又是那麼害怕見到她。
決明看見子苓忽然回頭,見她凝望良久不動,不禁問道:“小姐,怎麼了?那邊有什麼?”
子苓望著寂靜無人的牆角,沉默半晌道:“……起風了。”
七天之久,於她而言太過漫長,於他而言又何嚐不是這樣。見愁許她七日之約,她七日閉門不出一心隻待他歸來,不由泛起絲絲落寞。這處所雖然不及以前所居那麼風雅,卻也並不簡陋,生活必需之物一應俱全。她整日無事,便做些女紅,她本是心靈手巧,縫個香囊繡塊手帕更是不在話下,此時全心全意等著見愁歸來,芳心可可,整日時而微笑時而換了愁容,蓯蓉和決明看在眼裏,心中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