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歎流水意卻殊途(下)(2 / 2)

大概是因為他是沒有心的。

蒼術幾乎不在乎任何人,若說他幾年來還有所牽掛有所惦念,便是見愁這個弟弟。而見愁在天南星的手下似乎過得很好,豐衣足食又有名師指點,而且似乎天南星是個地位很高又有權勢的人,看見愁那一身金羅綢緞便曉得他的生活悠閑自足,他也沒有十分擔心見愁的安全或者生活。

他的心一直是冷的,如一塊冰。從來不蒙愛,從來不曾感受到溫情,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能依靠的隻有自己,從他抓住鞭梢的那一刻起,他開始用自己的手在殘破不堪的命運裏挖掘,直到今天他尋到了一條道路。他是被遺棄的人,被父母遺棄,被命運扔進泥淖,他是靠著自己的意誌走到了今天,他不需要任何人。

他曾經覺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

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軟弱,唯一的一次不由自主,唯一的一次一腳已經跨進了鬼門關卻被人生生拉了回來,便是與子苓的那一場,於他而言刻骨銘心的邂逅。

他不是強者嗎?他不是不需要任何人嗎?他到底是厭惡自己有過這樣的身不由己的軟弱,還是最深層的內心有著一種對這種關懷的呼喚?他心中的那份悸動又是為了哪般?

為什麼霧氣蒙蒙中看她低首垂眼為他吹涼湯藥,他的心都柔軟起來?又是為什麼看她瘦小的背影為他專心致誌地煎藥,他的心裏有什麼在生根發芽?又是為什麼,久久等她不歸的時候,他心裏急躁得恨不得踏平整個山林?她的笑容那麼淡那麼淺,美得像一朵淡雅的花,令他的心顫抖;她在凝望著風景的時候,那雙明亮的眸子裏帶著的憂傷,讓他的心裏好像堵著一塊石頭一樣難過;微風拂過她的發絲,他有那麼一種衝動,伸手攏起她耳邊的青絲,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像融化了一樣再也無法固若金湯。

心中有種排遣不去的傷感,是和她分開了所以感到心裏窒悶嗎?他不知道。他離開了她,她在那荒郊野嶺之中,會不會遇到毒蛇猛獸?卻又想起她那時每日為他采藥,他雖然略通歧黃之術為了給自己做應急處理,卻也叫不出她采的奇珍異草的名字,他不知道那些他見都沒見過的草藥,她是在什麼地方采到的,不知道她是否要攀爬山岩是否要深入泥濘。而既然她那些日子都是無事,想來這些天也能應付。

他不知道這樣的自己,他是不是應該厭惡現在的這種自己。他的心從未如此紛亂過,一向冷靜心如止水的他,下手無情狠辣是他穩坐第一把交椅的資本,如果如此多的牽掛壓在他的心頭,他不能保證他有足夠的定力完成所有的任務。

不敗的強者。殺手的神話。他的背影是葬送生命的離歌,他無情地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踏著死亡走在最高的頂點。

他不需要。不如說他不應該需要有人和他一起走在這肮髒的血流成河的道路上。他的手太肮髒,他太冷血,這樣的他,要怎麼配得上那如仙子一般的人,伸出她的纖手,去拉住他的殺人的手來救贖呢?

他要放棄心中這些動搖。他必須回到過去那種冰封住自己的狀態。他有了情就有了弱點,他的堅強他的冷酷,會因為這一點點柔情土崩瓦解。

想了太多,毒素又沒有除淨,隻覺頭有點暈眩,蒼術遂起身去街上透氣。都城的街道甚是繁華,信步走在人頭攢動的街道上,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在店裏氣悶地休息反而更有助於他康複。

身邊擦肩而過的,都是普通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普通、平凡但是卻安寧幸福的日子,和他這種身上沾滿血腥氣的人不同的,命運。

“公子,要不要上樓來喝杯茶?我們家的普洱,可是聞名天下……”絮絮叨叨的推薦聲音令他又是一陣眩暈。這七步斷魂真的如此厲害?不過說起斷魂的毒藥,也確實烈得可以,不知道是不是要快馬加鞭趕回本陣好好找人醫治一下?

他這副樣子,如果被人知道就是墨竹的話,的確是大大不妙,想到此事他冷峻的眉眼閃過一絲寒芒。

“蒼術公子身上的毒還未解,怎麼不辭而別,倒是教子苓擔心了。”隱隱帶著笑意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他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渾身一震,如被雷劈一般定定站著不動。

那是他心心念念想著的聲音啊!是他在洞中的那幾日掙紮與不舍的人的關切言語,是他無法忘懷的清麗人兒,是他想要逼迫自己不去想的那朵血雨腥風的黑暗中綻放的白花。他不敢回頭,他怕隻是他的幻覺,他怕他一回首,那開口的少女就消失了。

“子苓……”他如同夢囈地喚她的名字,眼中的寒芒悄然隱去,換上的是他從不曾想自己會擁有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