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月華清淺花似霧(上)(2 / 2)

蒙麵男子聽得見愁如此說,心下一驚,連忙運勁,卻發現手足酸軟,顯是已經中毒。這一切原是見愁布置好的,他知道自己要去刺殺乾邑侯,他知道自己要路過這裏,他沿河種下了七日就會開花的七綺花,為的就是今天可以置自己於死地!他一心放在刺殺上,卻疏忽了黃雀在後的危機。

他一生殺過很多人,他踏著鮮血走到現在刺客之王的位置。而有一個人,他清楚地知道他殺錯了。

“半夏……我今天會為她報仇。”見愁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滿帶殺意的眼中帶了一點溫柔,而說到複仇時,他的眼神忽的變得凶殘。

“……對不起。”除了道歉,他不知道還可以回應什麼。

“你以為道歉有用嗎!她死了!再也回不來了!被你手裏肮髒的刀殺死了!你這個劊子手!”見愁失控地吼著,湖泊般的眼中閃出點點星淚,手下卻是毫不留情,招招想要致對方於死命。

男子狼狽地閃躲著見愁的攻擊,他身中劇毒,腦中混沌,眼前也是越來越模糊,他企圖阻擋見愁的攻勢:“等……”

話音未落前胸一陣劇痛,見愁的軟劍在他的身體上開了一個長長的口子,血從他的身體裏湧出,灑在青草地上顯得非常可怖。痛楚讓他稍微清醒了些,他踉蹌地跳開幾步對見愁說:“半夏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我有不得不殺她的理由……”

“哈,不得不殺的理由?”見愁嘲諷地笑,帶著淚的笑臉一點點變得猙獰,“我不管你的繭是怎樣,他們會因為半夏殺了你這個王牌嗎?絕對不會!什麼不得不殺的理由,不過是你在找借口罷了!”

見男子因失血過多和中毒站立不穩,見愁幾步走上前去,抽出腰間的峨嵋刺,一揚手就從男子的鎖骨間穿過!

男子悶哼一聲,卻強忍痛楚不出聲響。“痛麼……真是太可惜了……你這冷血的殺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親情愛情,連讓我報複都不知找誰下手,真想讓你嚐嚐……失去深愛的人的痛苦。既然如此也絕不能讓你痛快地死了……”見愁低聲說,嘴邊的笑容變得悲哀,手下卻是毫不留情一把抽出插在男子身上的兵刃,傷口處登時血流如注。

“我……不是……”男子的神智已經渙散,卻還是試圖說些什麼。

他要活下去,他還有未出口的話。他還要贖罪,還有必須要守護的。

心裏念著這些,他驀地生出了一股力量,一滾閃過了接下來的一刺。搖晃地爬起身,感到身體的血液一點一點地流失,他開始向前奔去,他曾引以為傲的鷹隼一般的視力已經被毒藥侵蝕得一塌糊塗,視線模糊已經看不清前麵的路,他隻是拚命向遠方逃去。

突然後肩一陣劇痛徹骨,峨嵋刺斜下刺傷了他的肩胛骨,他一個趔趄,卻還是狼狽不堪地奔逃,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見愁是要殺了他嗎?恨他恨到要殺了他?

眼前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徹底的黑暗,思維已經麻木到無法思考任何事,隻是腿還在木然地重複這逃離的動作,好像幾隻小箭射入了他的大腿,但是好像沒那麼痛了,因為他的前胸後背都痛得令他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忽然腳下一空,他感覺自己在墜落,撞在許多山石上,他感到口中腥甜的氣息是他熟悉的味道,這麼多年他都在這種味道中度過。他感到自己落入了水中,冰冷湍急的水流衝擊著他的四肢百骸,他掙紮著想要抓住什麼或者浮在水麵,卻發覺身體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一樣,終於眼前一黑,他失去了知覺……

斷崖上見愁望著墜落到崖底的遍體鱗傷的男子,眼中竟是退去了仇恨的平淡眼神,就像起風後的湖麵一樣泛著層層疊疊的微波。

他沒有笑,眼裏的感情很複雜,帶著疲憊、仇恨與悲哀的目光,深深地埋藏在他湖一樣平靜的眼中深邃難名。染血的峨嵋刺落在地上,這個一直帶著曖昧不清深不可測的笑的男人,竟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蹲在地上低聲地哭泣。他捂著自己的臉,仿佛這樣就能阻擋住盈眶的眼淚,淚水卻止不住地淌了滿臉。他發出受傷野獸一般的嗚咽,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的清晰。

“哥……哥……哥哥……”像個孩子一般,見愁顫抖地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