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2 / 3)

我本不願理他,但禁不住好奇地問“你怎麼在這?”

“受人之托,今早段軒把你的訣別信送到府上,二哥一看,‘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是癡,是貪?心已死,不如歸去,隻願後會無期。’然後心急如火的找我,要我命人把守出京的各個路口。”

“他自己怎麼不來找我?”

孟緒抽出酒囊,大喝一口一道,“他被皇帝召進宮了。”

“為什麼?”

“皇帝老子的事,我怎麼能知道?不過,無非是聊聊天,喝喝茶吧?”

“這麼沒有誠意,你也不必來的。”

我探著手去拿酒囊,孟緒一把奪過,“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給你喝,若是二哥來,你會有怎樣的反應?”

“我會給他一個擁抱,或是一個耳光。”

他帶著幾分苦澀笑起來,“其實,不用二哥,我自己也會來。”

我想說點安慰他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死死的瞪著我期待我的說話,我卻死死的瞪著腳尖期待他轉移話題。氣氛僵硬了好一會,一個黑衣人跑過來,打破了尷尬,對著孟緒輕聲說著什麼,孟緒的臉色立刻凝重起來,狐疑的打量起我,我被他看得一陣頭皮發毛。

他拿起酒囊大喝了幾口,慢慢悠悠的走到馬車前,說,“下來。”

我不解,卻趕緊跳下馬車。

“紫槿,你得罪過什麼人嗎?”

“你啊。”

他白了我一眼“今天若不是我的這群侍衛發現的及時,你不知死了幾死呢。”

我側頭看向他,他一瞬不瞬地凝視我,不像是說假的,我身子一粟,“沒有了。”

他掏出幾釘銀子丟給馬夫,說“把外衣脫下來,然後拿著銀子回京城安生的過日子,否則絕不饒你。”馬夫早己嚇得大汗淋淋,三下兩下脫下外套,然後抓起銀子就跑了。待馬夫跑遠,一個和馬夫身材相似的侍衛,接過衣服穿上,其餘的人則跳進車廂,動作幹淨利索,瀟灑帥氣,不愧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如今,很可惜的用來保護我這個小女子。孟緒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哼的一聲道,“等回去,我一定囑咐他們出門帶著麵紗。”

我不理他,轉身向侍衛欠身行了一禮。

待侍衛離去後,孟緒拉我來到路邊的樹林裏,那裏停著一匹高大的馬,孟緒上馬後,伸手拉我上馬。我握著他的手,第一次近距離的觀察他的手掌,比起孟曉的手掌,他的手掌結滿粗糙的繭子,卻透著一股剛硬強悍,而且從他的繭結位置判斷,他應該練習過很多年的箭術。

“別看了,不如二哥的。”

我瞪了他一眼,暗箱,他是不是人啊,我想什麼他怎麼都知道?我坐在他身後,兩人身體都挺得筆直,馬一動不動。正不知所措時,路上傳來一陣急切馬蹄聲,他突然回手一扯我胳膊,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我對馬性不熟,不敢劇烈掙紮,被他一帶整個身子往前一撲恰貼在他背上。我扶著他腰,欲坐直身子,他猛的一甩馬鞭,馬兒聽令,訓練有素的立刻衝了出去,我下意識地抱著他的腰,耳邊隻能聽見風呼呼的響。

縱馬快馳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停了下來休息。孟緒看我低著頭一直不說話,坐到我身邊低聲笑道:“如果是二哥,你會讓他走還是留下來?”

我會讓他留下,戀人之間同生共死是理所當然的。但偏不想順他的意,說,“我讓他離開。”

“算我多管閑事!”沒想到,他竟氣得青筋暴跳,手猛然握成拳,砸在草地上,然後起身躍上馬,扭頭冷冷地盯著我,道,“我不要管你了,你念著誰就讓誰管你吧,不過,你念的那位現在正陪皇帝老子下棋品茶呢,也說不好,國舅也在極力遊說皇帝把女兒嫁給孟曉,做我二嫂呢。”他說完,頭也不回的策馬而去。

我頓時手腳發軟,仰天倒在草地上,天空風輕雲淡,一隻飛鳥邊飛邊嘰嘰喳喳的叫著,似乎在尋找夥伴,我側頭看著孟緒離去的方向,隻剩下一個小黑點。

我想著該回京還是繼續徒步西遊呢,思忖片刻有些困意,便閉上眼睛養神。過了一會,頭頂想起刷刷的聲音,孟緒又回來了?我剛要起身時,一塊濕帕強放在我鼻端,我隻聞到一陣甜甜的花香,渾身漸漸失去力氣,腦袋一沉,昏睡過去。

也不知是不是鬼從心生,總覺得外麵有些輕微的響兒,可仔細聽聽,隻有頭頂上沙沙的竹葉摩擦聲兒。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人進出,才輕輕地挪過去開門,門吱呀一聲,緩緩開了個縫兒,我試探著探出了腦袋,左右張望了下,這還是第一次走後門,看樣子這兒好像是民宅。回身兒把門輕輕地帶上了,拍了拍有些不舒服的心髒剛想轉身兒走,就聽見步履聲響起,我如被雷擊一般地跳了起來,下意識地往左側的院牆跟兒看去……

“趙姑娘,你讓老夫久等了。”

“啊!”我大叫了一聲踉蹌地退了兩步,眼睛卻死死地瞪著那幾道人影,夜幕和院牆的倒影遮住了他們的表情,但有一雙眼珠卻反射著灼人的光芒,如刀劍一樣刺了過來,我下意識的就想往回衝,手剛抓到門環就聽裏麵“哐啷”一聲,一怔,再推門卻發現怎麼使勁也推不開了——裏麵有人插上木栓了!我心裏的不安越發地重了起來,“我家主子請。”

我暗自捏緊了拳頭:“還真謝大人考慮的如此周到,隻是我嫂子今日驚馬滑胎,需要人照顧。”頓了頓,我以一副認真的表情說:“您也知道,主仆關係固然重要,但這親情卻是生死都黏在一起的,所以我隻能改日登門拜訪您了。”

他聞言臉色一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就轉過了臉,隻是白皙的而他上暴起的血管,青的有些瘮人。我靜靜站在一邊,如果他真的允許我自己選擇去不去他府裏,他自個兒就不會站在這裏了,而跑……我斜眼瞅瞅了他身後幾個人,雙拳難敵四手,腳也是一樣的道理,都寡不敵眾。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但願洛輕……我重重地靠回了門板上,“唉——”,就聽見他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沒等我這口氣出完,就聽他問:“你歎什麼氣?”

有心想裝沒聽到,但他的目光太駭人,還是決定回答他:“以前很羨慕人家歎氣,總覺得這樣的人比較有思想、有城府,可現在卻發現是個人就會歎氣。”

我吊兒郎當的說,他一怔,鮮有表情的臉竟生出了一絲趣味的笑意,“你爹可是個出了名死腦筋,怎麼會有你這種大神經的女兒?”

我的心頓時絞痛了起來,“嗬嗬……”我嘲諷的一笑,“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還是等你見了我爹親自問他吧!”他這會兒不是“怔”了,而是“驚”,目光犀利無比的看著我,我倒有了暢快的感覺,好久沒有這麼跟人暗諷了,記得最近一次,好像是跟林凡若……我暗暗歎了口氣,腦子裏浮現的不是林凡若明媚的臉孔,而是那個讓她與我起衝突的人……

哥哥說,昨天也給他送了請帖……

“來人啊。”他突然呼喝了一聲,兩個侍衛應聲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正是書房裏見過的李高。他們在距他身側還有幾步的距離停了下來,肅手躬身。我情不自禁地縮緊了肩膀,隻覺得心髒一陣亂跳後就不跳了,他見我麵色發白,背脊又挺得直直的了,眯眼看了我一眼,“把漓姑娘帶回去,好生招待著。”

“是!”李高他們打了個千兒,就想上前,我忙伸手擋住身前,“你不能這樣強迫我,即使你是相爺,但隻要我沒有做錯事兒,你就沒有資格抓我!”李高他們一怔,彼此看了一眼,同時把目光轉向相爺,相爺臉色已然陰沉了下去,卻什麼話也不說,隻是冷冷的看著我。

我的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來,果然李高跟另一個侍衛迅速交換了眼色,就一個跨步走到了我跟前,“趙姑娘,請。”我滿心無奈的做了個深呼吸,隨著他們向前走去,剛走了兩步,一個侍衛就追了上來,跟他們說了幾句什麼,他們一驚,下意識往我這邊看了看,然後點點頭,這才不說什麼了。沒走多遠,就到了巷子與大街的交叉口,人也漸漸地多了起來,我的心猛跳了兩下,巷子裏一路上都沒有碰到半個人影兒,這會兒眼前人影川流不息的,反倒有些膽怯,他們既然敢帶我往人堆裏走就算準了我逃不掉呢,如果我非要逃呢……

我狀似隨意的四下瞅了幾眼,今晚還真是熱鬧,賣月餅的,賣炒栗子的,賣水果的,還有現場紮花燈的,幾位老人坐在臨時搭建的台子上,埋頭紮著各式各樣的花燈,兔兒燈、八角燈、走馬燈等等不一會兒就在他們妙手下生了出來。我微眯了眯眼,花燈台前圍了幾圈人,即使他們敢殺了我,但當著這麼人的麵……“啊!”我驚叫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麼,腿腳一陣發軟,一直跟著我身後的矮個侍衛忙扶住了我。

我咽了口幹沫,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想站直了,卻發現自己根本提不上勁兒,“趙姑娘,相爺說了,隻要你不節外生枝,就隻給您下一次軟骨散。”走在前麵的李高回過頭淡淡的說了句,我心一悸,軟綿綿的感覺越發地重了起來,張大了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憤恨的瞪著他。他眨了眨眼,不以為然,做了個眼色給矮侍衛,我剛想回頭看他們打什麼啞謎,就已被人一把抱了起來。

矮侍衛抱著我往巷口走去,我看著越來越近的人群,心想著他們不會就這麼抱著我招搖過市吧……正想著,他腳步猛然一頓,就聽見幾聲低低的馬嘶鳴,我勉強抬了眼望去,原來細密的柳樹下靠著一輛馬車,深灰的油布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若不是馬兒嘶鳴,我還真沒注意到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有輛馬車。一個小廝正動也不動的站在車邊兒,見我們過來,這才略抬了抬頭,跟在後麵的李高大步走了過去,低頭跟他的說了什麼,他忙著點頭哈腰,利落的掀起了簾子。

矮侍衛也快走了幾步,把我放人馬車中,車廂裏黑咕隆咚的,我摸索了幾下,底下鋪著厚厚的毯子,靠枕的表麵也是上好的,隻是隱隱有些黴味兒傳來,閉眼定了好一會,眼前暈黑的感覺才慢慢消散了些,但視線依舊有些模模糊糊的。使勁眨了幾下眼睛,轉眼看向跟進來的侍衛,黑暗中隻看到一個是隨著車子的前進而輕微搖晃著得影子,我淡淡的問:“真要去相爺府嗎?”其實,去哪裏都不重要,反正都沒好事,我隻是恐懼黑暗和未知……

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是哪個侍衛,過了好一會就在我以為不會有回答了,對麵才回了句:“不是。”

“喔”,我點了點頭,是矮個侍衛:“你們大人不是說去他府上嗎?”他這次沒有回答我,我也就不再問了,他肯回答我一個問題已經讓我很感激了,外麵傳來一聲輕喝,馬車緩緩地開動起來,車簾子被風輕輕帶起了一點兒縫隙,外麵車頂的照明燈發出了柔和的微光,照在毯子上……

渾渾噩噩地行了好一段路程,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外麵的李高“篤篤”的輕敲了幾下門框,“出城檢查,仔細些。”他的聲音隔著簾子低低的響了起來。他話音未落,就聽前麵隱隱的人聲響起。我精神一振,悄悄地靠近窗邊,想偷偷掀了窗簾子看看外麵的情況,卻發現窗子已經被厚油布封死了。我正暗暗叫糟,身後一陣涼風吹過,忙扭頭看過去,半掀起的門簾子下,李高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孔露了出來,他下意識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就又轉了頭看向對麵的矮個侍衛。

矮侍衛看了我一眼,剛要張口,車夫“籲”的一聲,馬車停了下來,隻聽車外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了起來:“都排好隊,否則別想給我出城。”我臉上原本有兩分尷尬和緊張,但看他們根本不把我當回事兒的樣子也就冷靜了下來,抻了抻脖子從李高肩膀的空隙看去,不遠處車馬喧騰,人影重疊,想來是不少人。可我這會兒連走出這馬車都還是個難題……

伸手摸到袖子裏的玉佩,熟悉的暖意慢慢浮上心頭,轉而卻又一痛,隻是已經麻木的覺不出什麼了,但這個玉佩我還是不舍得,雖然也不是第一次利用它,隻是那次是為了找哥哥,找他,而這次我卻想著,如果這次拿出了它,它還會再回到我手裏嗎……正想著,就聽李高低低地叮囑矮個侍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什麼的,話語間有意無意的掃了我一眼……

我轉過臉來,與他的目光對了個正著,暗黑混淆了他的眼神,但我仍能感覺到兩束利劍般的目光直直的射向了我,心裏不自禁戒備起來。

他沒有再說什麼,隻借亮兒點燃了壁角上的燈籠,光線有些暗,但原本隱在暗黑裏的東西隱現了出來,這讓我有些不安與局促,真的不知道他點燈是為了方便監視我還是彰顯自己的做賊不心虛呢,可心裏也明白,若是想從這人那兒弄個明白,那隻是白費心思罷了,可不管怎麼說,這應該是相爺的意思吧。他衝矮個侍衛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矮個侍衛頓了頓,就想開口,他斜眼掃了他一眼,眼底卻隱隱有些冷意,矮個侍衛似乎是有多少話也說不出來了,臉漲得通紅,可也不敢再逗留,忙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還伶俐地把車簾子給我們掩好了。

“趙姑娘。”李高低低地說了一句,“相爺說了,隻要姑娘不給他節外生枝,他就能不禍及無辜。”

我在心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心裏冷笑了一聲,我眨了下眼,故作神秘的問:“你猜,倘若我在這裏給他節外生枝,相爺是先禍及無辜還是先想自保呢?”京城各處的城門守衛都是皇帝的親衛軍,晚上隻有正南門還允許進出,檢查也較嚴格,若我再扯上孟王府,就不隻是尋常的嚴格了吧,到時候即使他們想亮出相爺府的身份,這些守衛是怎麼樣都不敢把我這樣手持王子玉佩的可疑人物放出城的。

他一驚,一直似笑非笑的麵孔終於垮了下來,以一種重新認識我的眼神默默地打量著我,我也不躲閃,隻是轉回了身,挺直了背脊,心裏卻踏實了不少。隻要守衛不讓出城,他們橫豎不能強行過來扯了我過去,沒有這樣的規矩,除非他們願意把這件事鬧大,自己也不想活了。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一笑:“我不知道相爺會選什麼,但我想他會考慮兩個人消失和一群人消失,是省力還是省心呢?”

“你——”我隻覺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隻剩下了冰涼僵硬,若是出去的那個侍衛這麼說,我還可能一笑了之,但是他——能被主子隨身帶著的,當是主子的心腹,不但是主子遞個眼色就知道做什麼,更懂得揣摩主子的心思……“吆,各位侍衛大哥好,小的家的丫鬟得了怪病,主子讓小的把她帶到城外的莊子養病,省的把晦氣過人……”矮個侍衛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

李高瞥了映在簾子上的火光一眼,就蹭過來,緊靠著我坐下,接著伸手從懷裏掏出了個小布包,看了我一眼,就伸手把小布包遞到我跟前來。他眼色有些古怪,可我又看不到到底哪裏不對勁,定定地瞧了她兩眼,就緩緩地伸了手接了過來,卻沒有什麼興趣去拆看,心思卻掛在了外麵。

矮侍衛還在嘰嘰咕咕地,在跟幾個守衛說些什麼,翻過來倒過去地就是我病的如何厲害,我不禁咋舌,真看不出這麼老實的人,說起謊來連個卡頓都沒有。李高微微皺了皺眉,剛要張嘴說話,一隻手從簾子底下緩緩伸了進來,輕輕搖了搖又悄無聲息的縮了回去,他頓了頓,扯過一張毯子蓋住了我脖子以下的身體,自己則半靠在板壁上,隻是隨手捏著毯子的角兒在指間把玩著,也不再看我。

我恨恨的瞅了他兩眼,剛想蹬掉身上厚重的毯子,眼前瞬時陷入一片黑暗,忙閉上了眼,耳邊卻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守衛上車檢查了。我心裏一急,頭暈的越發厲害,忙做了幾個深呼吸,可眼前依舊隻有黑色,這才反應過來,這次的頭暈的太古怪,該死不死的在守衛上車時……心裏頓時有些慌亂,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聽著有人盤問李高什麼,李高氣息微弱的答著,“小的也有些個不舒服,就被一起送了出來……”守衛“嗯”一聲兒,又例行公事的問了幾個問題,言語間多了些惶惑。

我一咬牙,在大腿上掐了兩把,猛烈地疼痛頓時順著神經傳遍四肢百骸,眩暈的感覺也漸漸地消失了,覺得好些了,才睜開眼睛,眼前還是有些模模糊糊的,隱約可見一個白影兒在翻看檢查著什麼。閉眼,睜眼,這次終於看清楚了,李高微眯著眼靠在板壁上,做出一副身體不適狀,他見我睜開了眼,臉色一僵,偏了偏身想把身後的我遮住。“這丫鬟醒了。”守衛眼尖的發現了我,就湊了過來,上下打量著我,一股酒氣撲麵而來,我不禁往後閃了閃,他咂摸著嘴笑說:“你叫什麼名字。”我攥緊了玉佩,心裏卻平和了下來……等了會兒見我不說話,隻是盯著他瞧,他眉頭一皺,麵上有些惱怒,哼笑了一聲,“這丫鬟怎麼越看越不像有病的呢?”

我暗喜,這眼力勁兒真好。隻見李高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袖管裏有些微微地抖動,他頓了頓,道:“是啊,要不怎麼說是怪病呢。”轉手拿出個什麼往守衛手裏一塞,賠笑說:“她喉嚨生瘡說不了話,還請爺與個方便。”守衛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胡亂地把他翻騰亂的物品理了理,就往外退去,我怒視著他,看他那樂不得的樣兒,傻子也知道銀子給的不少,原來不是長了雙慧眼,是錢眼……

轉眼間馬車已經行了起來,迅速地將幾個白色身影拋離在身後,我望著慢慢不再飄動的簾子,就重重地靠在了車壁上。

馬車搖晃著走起來還沒幾步,突然又停住了,隻聽得外麵暴雨般的馬蹄聲響了起來,李高挪過去略掀了車簾子,詢問怎麼回事。矮個侍衛也不清楚,隻道是前麵人馬也都停了。

兩人又嘀嘀咕咕的商議著什麼,我沒有再去聽,知道了又如何,隻不過提前傷腦筋,順其自然吧。今兒發生的事兒夠我消化些時日了,真不敢想後麵還有什麼。再說了,即使知道一星半點兒的又能怎麼樣呢,在這兩個渾身長滿心眼的侍衛麵前,像留線索這樣的主意,還不照樣變餿了。訕笑著咧了咧嘴,放鬆地靠了下去,望著對麵板壁上的坑窪之處被燈籠折射出的點點微光,手裏不停地轉著玉佩,也幸好沒有給那個守衛,否則以後的日子裏連最後一點慰藉都沒有了。

“唉……”情不自禁歎了口氣,我用手在眉心上捏了捏,心裏忍不住的想著,他是不是白日裏有事耽誤了,晚上去了呢,如果他去了,看不到我一定急壞了吧?他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先去處理完事物,還是放棄一切來找我?段軒呢,他現在一定發現我不見了,隻是他會認為是我賭氣出走還是被人抓走呢?如果是認為我不想見他,會不會立即離開,他總替我想……

還有他,他明兒一早就出發回關外了,這次他真的救不了我……

搖了搖頭,甩掉腦中紛亂的思緒,讓自己平靜下來,現在甚感一句老話,靠誰都不如靠自己,隻是這次不僅再回到了那種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裏去,對手還是以精明聞名的相爺,光他憑什麼斷定我會從後門走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了。傳說中的人精也不過如此吧,我也隻能壓住心裏的慌亂,自求多福吧!

過了會兒,馬車還是停滯不前,我不禁有些奇怪,微微抬頭看去,李高他們已沒了聲兒,正伸長了頭頸看什麼,但不論心裏有多少疑問,現在也隻能咽回了肚子裏去。李高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微涼的晚風“呼呼”的吹了進來,我忙不迭地大大呼吸了一下,想把心中那些憤懣氣都發泄出去……“嗒嗒……”突然前麵傳來了暴雨般的馬蹄聲,下意識地偏頭往門外瞅了一眼,不遠處燈火閃動,應該有人進城了,就看見原本四散檢查車馬的守衛們奔向前去,眼前一陣的忙碌。

“站住,誰讓你走了。”突然有人嗬斥了一聲:“瞎了你狗眼,也不看是誰來了……”一陣嘈雜之後,外麵沒了半點兒人聲,隻有馬蹄子踏在水泥路的“嗒嗒”聲,什麼人這麼大的排場?正悶悶想著,“快,把那扇門兒也打開。”方才那個聲音呼喝了起來。

一陣雜亂,塗著深紅色塗料的木門“吱呀呀”緩緩打開的聲音傳了進來,門兩側的守衛都跪了下來。“啊。是王子。”黑暗處一個大嗓門響了起來,我隻覺得心髒頓時如脫了軌的輪子,隻會撲騰撲騰地亂跳,卻沒有內容……

一陣雜亂,塗著深紅色塗料的木門“吱呀呀”緩緩打開的聲音傳了進來,門兩側的守衛都跪了下來。“啊。是王子。”黑暗處一個大嗓門響了起來,我隻覺得心髒頓時如脫了軌的輪子,隻會撲騰撲騰地亂跳,卻沒有內容……咽了口唾沫,迫著自己平靜下來,沒有焦點地盯著城門口火盆中不停跳躍著的火焰,不禁讓我想起了他送我玉佩的夜晚,無意走到了他的住處,他也是這樣突然出現嚇了我一跳。

“高哥,我們怎麼……”過了一會兒,矮個侍衛囁嚅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一怔,回過神兒來,他們都轉過了身子,瞬也不瞬地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的神色,臉上卻還是一副淡定的表情。

李高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這應該隻是個巧合。”矮個侍衛想了想,也沒說什麼,隻是點點頭,就縮回身子。

“奴才(草民)給王子請安。”翻身下馬下車的聲音紛紛響起,李高怔了怔,我也是一顫。真的是孟曉,他今兒真的有事……他並不是不在乎我……心念起伏不斷,馬蹄一聲聲仿佛都踩在我的頭上,太陽穴一陣陣地抽搐著,耳邊響起了衣服摩擦聲兒,我的心一悸,轉了眼去看,這才發現車簾子放了下來,李高也不見了。馬蹄聲越來越近,我隻覺得口幹舌燥,根本看不到外麵,眼睛卻死死地盯著車簾子看,就聽一陣馬嘶之後,外麵安靜了下來,隻偶爾聽到馬兒噴鼻的聲音。

“大家快請起。”一個再也熟悉不過的沉厚男聲響了起來。

暗自做了個深呼吸,緩慢卻堅定地伸出了手,“啊!”我忍不住低呼了出來,剛抬起胳膊暈眩的感覺就泉水般湧了上來,該死的李高到底給我下了多少量的軟骨散,閉眼穩了好一會兒,暈黑的感覺才漸漸過了去,閉眼睜眼似乎是我現在唯一支配自如的動作了……苦笑了下,伸手捏了捏軟的和麵團似的雙腿,還好軟骨散不是火爐融化鋼鐵的那種軟法子,不然連苦笑都不會有了。

微微歎口氣,把身子重心使勁往左肩移,胳膊、手指也伸的筆直,隻覺得筋骨兒已被拉得生疼,可還是死活摸不著地麵兒,而且暈眩的感覺也越來越厲害了,“喀拉、喀拉、喀拉……”有什麼東西從身上掉了出來,落在地毯上蹦了幾蹦,發出幾聲脆響兒。我卻無心細看,還死命的伸著胳膊,“呼哧呼哧”,腦門已見了汗……突然鼻子聞到一股清涼味兒,我一愣就轉過了頭看去,一個青花瓷滴溜溜的滾到角落裏,卻又被板壁擋了回去……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瓶塞已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強烈的清涼味正沒顧忌的溢了出去,我忍不住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精神倒是一振。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不論段軒人在不在,他的好卻能不經意間隨身攜帶……

我愣了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繼續伸我的胳膊……在我以蠻力之下,手指終於將將兒地碰到了車簾子,齜牙咧嘴地暗歎,自己韌帶不好,以後得多多鍛煉,反正要發生什麼事情都管不了,但是總得養好了精神才能對付。勉強掀起一點縫隙,我睜大了眼睛,李高似笑非笑的表情頓時映入我眼中,不禁嚇了一跳,但他卻仿佛沒發覺我一樣,臉上的筋肉動也不動,還略偏了偏身子跟矮侍衛和車夫說了句什麼,隻見車夫點了點頭就走開了。

矮侍衛則隨他往車廂暗影處挪了挪,李高示意他到裏麵,他小聲兒嘀咕著什麼“欲蓋彌彰”,人卻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李高竟淡淡的笑了笑,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好性兒地由著他嘀咕個不停。我卻是驚住了,他到底想做什麼,方才守衛檢查時對我又是威脅又是下藥的,這會子怎麼……是自信還是想幹什麼……難道,一個念頭如雷擊般閃過腦海。我愣愣地看著空空的車前,難道他想……我的腦子一陣混亂。

“耽誤各位的行程了,王子還有事就先行了,若以後誰有狀子什麼的,不必守在這城門口,直接去孟王府,二王子說了,隻要是他能做的,當竭盡所能。”禾項淡淡了喊了句,他話音兒還沒落,就聽一陣附和的阿諛奉承之聲。心裏一緊,我忙抬眼尋去,目光所過之處都是跪著的人,泱泱地一地……心髒突突地跳了起來,是他!

雖然隔得遠,他的麵容在燈火下依然很清晰,英挺的容貌一如從前,隻是眉宇間有些疲憊,但看起來越發成熟,也越發的有些勤王賢臣的風範了。我生生的扯了扯嘴角兒,隻要他一天沒有查明身世,他的雄心壯誌也就一天不曾打消,即使給我承諾後,也不沒有半點遠離朝堂的樣子,反而……

“孟曉,還不走啊?玩了一天都把我累死了。”突然一個嬌俏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一下子僵住了,這個聲音即使許多不聽,也能刻骨銘心……隻覺得孟曉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車簾兒刷地落了下來。

凡若……

隻手伸了進來,緩緩地撩開了簾子,矮侍衛那張看見我之後才放鬆下來的笑臉露了出來半邊。他看了我一會兒,扭過頭壓低了聲音快速地說了句,“果然不出你所料。”李高隨意的“嗯”了聲兒,走了過來,看著我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隻是笑了笑。“哧……”我笑出了聲兒,身子抖得厲害,什麼“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什麼“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其實沉浸其中的隻有我……矮侍衛大驚失色,伸頭伸腦地往後看去,又往我這邊看,李高做了個安撫的眼色給矮侍衛,撩起袍子上了馬車。

矮侍衛有點兒愣神,遲了遲就一個箭步躥了上來,他落下簾子的已刹那,我忍不住抬眼,卻隻被由遠而近的火把晃得有些眼花,馬車裏瞬時又是一片昏暗。我用手捂住嘴,讓自己慢慢地平靜下來,隻聽一陣忙亂的聲音過去之後,外麵靜了一下,“啪——”一聲鞭子脆響,馬車又動了起來。

原來,原來,咫尺而天涯是你給我的距離。

走了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的一段時間,外麵不再聽見一點兒人聲,隻有車輪紮在坑坑不平路麵的“嘎嘎”聲。李高靠在板壁上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我卻張大了眼睛,看著閃閃爍爍的燈籠的睡不著,心裏喃喃念著幾句話:“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剛才我以為自己會心痛的死掉,卻發現我竟然能平靜的接受了,就像一出折子戲,早就設好了結局,雖然不願意麵對,心裏卻已然受了影響。

我呼出了口大氣兒,這回好了,什麼都不用說卻什麼都清楚了,以後再也不必牽牽扯扯了,是哭,是笑,都不用強顏歡笑,我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隻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們就這樣擦肩而過,會有什麼樣的感慨,是追悔還是認命,就想我此刻這樣心裏……我猛地站了起來,暗自勸誡自己不要再有這種愚蠢的想法,隻會徒增煩惱,這樣想著,心裏還是有種受傷的感覺,我搖了搖頭,決定不要再自歎自憐了。“趙姑娘。”“姑娘,這邊走。”我一驚,轉頭看去,李高正看著我,“要不要吃點東西?”他很隨意地問了一句。我眨了眨眼,希望能從他麵上看出些什麼,他神情自若,麵帶微笑的從背後拉出一個抱枕,三下兩下的除去灰色的綢緞,一個嶄新的食盒露了出來。

我低著頭冷笑,看來相爺大人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兒,都是算好了。看來我再不能像今天這樣意氣用事,免得再鑽了別人的套子,還不自知。“嗬嗬!”我不禁笑了出來,他不禁回頭略帶疑惑看著我,我也端正地略帶諷刺地看了回去。“回頭兒還勞煩跟相爺大人說個謝啊,我長這麼大還沒有吃過牢飯,遇見了他人生一下子就補齊全了。”

他隻是默默地聽,直到我說完也沒插半句話,看了我半晌兒,突然笑了出來:“趙姑娘,可以盡情的把怒氣發泄在相爺大人身上。”我一驚,暗自定了定,故作淡定的看著他,“做奴才的就是討主子歡心,所以我不會把你這些話轉告給大人。”我身子一硬,過了半晌兒,又慢慢的靠了回去,不知為他的風趣,這路上不怕悶而感到高興,還是為他的反諷而惱怒。不過這倒提醒了我,他比我想象中更不簡單。“給。”他遞過一張荷葉包,碧綠的葉子襯得桂花糕愈加潔白如玉,我的口水不禁加速分泌。他看我遲疑的樣子,輕輕地笑了下,“我們還要拿你交差。”

我呆了一會兒,遲了遲反應了過來,劈手奪了那張荷葉來……

糯米中含著一朵盛開的桂花糕,花瓣熱烈的伸展著,像琥珀般。一口咬了一半兒下去,在嘴中嚼著,雖然香氣不及白大娘的濃鬱,卻更加清甜爽口,細膩化渣。他看我滿足的吃著,輕輕地舒了口氣,見我望向他,他卻把目光轉開了,隻是壓低了嗓門說了一句,“離字向人欲寫,暗雲難認。”

我一驚,猛然覺得手裏的荷葉好像長了刺很紮手,手指不自覺地一張,桂花糕“啪”的一聲,就摔在了地上散了開來。矮侍衛掀開簾子探進半個腦袋,李高微微搖頭示意沒事,他半信半疑,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才縮回了腦袋嘴裏嘀咕了些什麼別出岔子。

小布包……我忙得翻出他給我的那個小布包,一層層打開來,青色的絲絹,白色的茉莉花。心裏一顫,慢慢地翻出裏子,一個小小的紙團,從裏麵掉了出來落在掌中,我暗暗的做了個深呼吸,輕輕的將紙團展了開來,上麵隻有一個字:蘭。腦海裏突然回響著那句話:“妹妹,你是妹妹……”我咬了咬嘴唇兒,抬起頭來看向李高:“什麼意思?”

他一愣,又好笑著搖了搖頭:“姑娘那麼聰明,還需要我點撥嗎?”

“那枚銀針是個提醒……”說到這兒我自覺地頓了頓,強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見我明白過來,輕輕地笑了笑,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悄悄地往前挪了一點兒,向外麵張望了一下。矮侍衛催促著車夫加快行程,車夫唯唯諾諾的說了句什麼,接著就聽責罵聲與鞭策聲交織成一片。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還是可以認得出來矮侍衛躲了馬鞭。我不自覺皺緊了眉頭,怎麼一會功夫他們就像顛倒了一下靈魂,還是外表愈憨厚的人愈深不可測。這京城從上到下,大家都隻是在看人和隔肚皮說話罷了!不過心情好多了,雖然心裏還是太多疑問。

初秋還殘留著酷暑的餘味,即使是早晨,山路也顯得分外安靜,隻有馬車車輪壓出的嘎吱生分外清晰。在路上已經走了整整三天。三天,每每想起這個數字,就有一抹難以克製的微笑從心底浮了上來,人們常說成功是留給有準備的人。這句話用在相爺身上真真一點都不為過,這三天裏,每隔兩個時辰左右就會出現那麼幾個“趕路人”,有時是商人有時是書生,卻無一例外的與李高他們交換馬匹和食盒,唯一的不同就是食物的花樣越來越多了。這讓我合不攏嘴,就這樣一路傻嗬嗬地笑著,但笑著笑著就不自覺的憂愁起來,食物的變化不就意味著離他們的地盤也越來越近了。

出城後,李高再未開口與我說過半句話,隻是默默地端來飯菜,而後撤走我吃完的空盤,甚至是我方便完的馬桶,他也是及時清理。一開始我真是萬分地不好意思,也曾喃喃低語過幾句謝謝,卻從未得到他一點兒回應,直到有一天,他悄悄比劃了個“砍頭”手勢,我才明白他的冷漠,其實是種保護色,若給人察覺到了他與我之間有小蘭這層關係,恐怕到時候砍頭的不止我們三個,還會牽連更多人。寧錯殺一百,不放過一個,不是嗎?那天我再也笑不出來了,每日裏隻是靜靜地坐在這幾尺見方的馬車裏,讓我吃就吃,讓我睡就睡。矮侍衛有些奇怪,也曾打探過一番,被我不鹹不淡地頂了回去,他雖外憨內戾,可他也不敢把我怎樣。

有時候,我情不自禁地摸著玉佩,想著馬車停下讓我下車的時候也許就是我的生命的終點,心裏先是害怕的想要發瘋,然後就一片死寂。如果還能有什麼能叫我牽掛的就是段軒了,每當他說“我想對你好,也刻意找事情幫你做,想對你更好,就是擔心有這麼一天”時,臉上哀傷的表情,我的心就那麼一點點的疼了起來,盯著角落的青花瓷瓶瞅上好半天。

有時候也會想,若能逃過此劫,能不能原諒段軒還跟著他走,但每次快要做出答案時,卻又忍不住陷入絕望中。就這麼每日裏想著,吃著,睡著……直到李高臉上的焦急與矮侍衛的放鬆形成強烈的對比,我知道路終於要走到盡頭了,當馬車真的停了下來,我有種賴在車上不動的想法,似乎這樣就能暫時避開眼前可怕的命運,但轉瞬又為自己的幼稚想法搖了搖頭,咬牙往外挪去。

剛挪出半個身子,就抬頭看見小蘭站在深紅色的大門前,怯怯的瞅著我,嘴唇兒微微哆嗦著,卻吐不出隻言片語。我的心猛然間跳得越發得快了起來,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久違的親切感,她是我這五天來看到的第四個人。周圍還站了幾個人,我卻無心細看,隻是緩慢卻堅定地走到小蘭麵前,說了句:“以後還得麻煩你照顧了。”她一怔,眼淚就一滴滴掉了出來,我微微地點了點頭,她這才踉蹌著腳步走了上來,哆嗦著手扶著我的胳膊。幾乎是同時的,深紅色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地打開了,相爺大人負手站在門裏,了然的看著我們。

我隻覺得頭“嗡”的一下,就下意識地看向相爺,他卻淡淡的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李高把我帶下去。“等一下。”一個淡雅的聲音響起,我不禁抬頭望了斜前方的金銀花架,這才看見一個金黃色的花叢中立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三十幾歲,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嘴角兒微微的上挑,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高傲。

我愣愣地看著她一步步地接近。許是察覺出我的戒備,她竟對我微微一笑,跨前一步仿佛想說些什麼,卻被身後的相爺一把拽住,她一怔,眼光暗了暗了閃,還沒等我看明白,就轉身走到了一旁的花壇邊兒。相爺衝小蘭喊了句,“還不帶趙姑娘下去休息。”

小蘭在袖子下輕輕握了握我的胳膊,示意我跟她走,我點了點頭,就隨她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隻是低頭轉身的一刹那,我忍不住抬眼,卻隻看見女子低頭的側影,還有女子手中已捏得不成形的帕子……

“姑娘。”小蘭一聲兒招呼將我驚醒了過來,我回頭看去,她正端著一個青瓷罐兒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倒了半碗椰汁西米露出來,端到德妃麵前。我微微一笑,接了茶過去,慢慢地喝著。這丫頭對我除了以前那份敬意還多了歉意,看得出來她心裏總想補償我。每日變化著飲食,若是那頓我不想吃或吃的少了,她都自責的要死,我不是沒有解釋過是自己沒胃口,但這樣的結果是她紮進廚房重新做。後來,我說下毒的事兒,你不做自然還會有別人做。這是重逢後,第一次說起與下毒有關的話題,但她聽了我的話卻鬆了口氣,此後看我的眼神終於和在王府時一樣了。

“小蘭,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真的?”她問,眼中浮起一絲喜色。

我笑了笑,誠摯地看著她,“真的。”自打那日之後,我就被圈在了這個小院裏,隻留下了小蘭和李高,但平時裏李高都守在院門口的小屋裏,方便隨時向外麵回報我的情況,吃飯也是小蘭做好了送過去。有一次小蘭去了好一會也沒回來,我不禁有些擔心便前去查看,結果看見他們正抱在一起。當時我看見了也是一愣,轉身想走已是來不及了,隻見倆人以雷擊的速度分了開來,李高磕磕巴巴地問候了我兩句,就赤紅著臉躲瘟疫似的疾步出去了。而小蘭則是一副羞得快要昏過去的樣子,卻還是結結巴巴與我說起了他們的故事,她娘親身子不好,她隔三差五就得回家一趟,但相府管家卻想借機占她便宜,小蘭自是不願意,便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想爬牆出去。當她把衣襟兒別在褲腰裏,踩著牆角的柴堆努力上房時,李高從天而降……

看著小蘭幸福無比地說著,我連日空洞的心情終於有了點色彩,本來沒什麼心思聽的,可看她一副跟我一起分享喜悅的表情,不禁想起了段軒,曾經我們也這樣分享悲。心裏一軟,也就安靜地聽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愛情,我經曆過,卻隻是場沒有花香的夢,即使醒了,心跳間還是會疼。“姑娘,李高說等有合適的時機,就帶我離開相爺,到時我回王府還伺候你,可好?”小蘭笑盈盈的問。

我攪粥的手一頓,抬眼就看見小蘭期許的臉,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好,一點都不好。不說其他的,隻他們能否擺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條恒古不變定律就是個難題,更何況王府容不容下他們,能容多久?臉上還掛著笑容的小蘭聞言一個哆嗦,卻立刻明白了過來,“若不是至親人在人家手裏捏著,誰願意做這種朝不保夕的事?”

還未等我接話,她猛地抬起頭來,半仰著身兒,急急地問:“姑娘,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你沒錯。”我略扯了扯嘴角,“總要有人遇到這種事,不得不做這些事,不是你,就是他。”我重複,更多的是重複給自己聽。因為隻有自己心裏明白,此刻何以想的如此透徹。

聽了我的話,她怔了怔,看了我半晌,眼裏激動地情緒慢慢平複下來,才勉強一笑,“我遇見姑娘真不是幸還是不幸,有時候寧願你狠我,這樣我心裏能好受些……”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不由一頓,抬起眼看住我,下了決心似的:“我會設法子通曉三王子的。”嘩啦”一聲手裏的碗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碎了七零八碎,我咬了咬嘴唇,低頭鎮定了下,才抬起頭看她,她沒有閃躲,默默回視了我會兒,才下了決心似的道:“姑娘還記得凡若小姐找你麻煩的事嗎?”我微微點頭:“姑娘就沒有想過公主怎會那麼巧的趕到,給姑娘解圍?”我被她這樣一問,突然不知道怎樣開口,“凡若小姐來的那晚,我回房路上無意中聽到了三王子和公主的談話,公主問王子‘何時收收心,我這樣幫你護著她,卻也是把你往深淵裏推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