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曲留駐(1 / 2)

天穹之上的夜色依然深濃,遠天的水天交接之處,墨色卻如經清水衝刷過一般,開始緩緩地褪去了顏色,並一分分地將之浸染開去。

葛衣素服、身削形蕭的少年靜靜坐於高拔參天的梧桐之下,冬季下的一夜久坐不可避免地被寒霜打濕了衣襟。渾身濕漉的狀態可並不讓人感到多麼舒適,但少年卻依然是保持著一副經年不改的淡漠,古井波寒的深黑眼瞳中也不見明顯的情緒波動。整個人自遠處看來,就好似一座沒有情感的雕塑,冰冷堅硬,不容輕觸。

一隻美麗的雛凰飛落梧桐枝上,她微微偏著小腦袋,澄黃的眸中帶著一絲不解。她不明白,這個坐於樹下的少年為何能像個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與主人那個一刻也閑不住的妹妹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極端。雖說主人也是個靜謐的性子,近來也常常是一坐一整天,可真要與他相比,這個少年未免也顯得太過怪異了吧……

雛凰輕輕啼鳴了一聲,怎麼也想不通,隻得略收斂起身子,安安靜靜地爬在了梧桐枝上。

山巔一時再度陷入了寂靜,少年對著某處良久凝望,似乎那裏有著什麼極其吸引人的東西,可若是有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便會發現,那隻不過是一片金色的落葉梧桐罷了。

深沉幽遠的心思如淵藪般難測,人也如深淵般保持著極度的寧靜。

冷峻的麵色和深幽的瞳孔缺少些常人所具有的生氣活靈,隻是擁有著與圭臬規度一般無二的嚴苛禮執。

靜坐了許久,終於是微微低下了頭,手下意識地抓住了袖邊的器物。

兩支觸手光滑的管竹。

一支是沁涼如冰的墨色長簫,其上篆刻著繁複玄秘的雲紋。另一支,則是成色翠碧的竹笛,因取材尚新的緣故,盡管製成近半年,卻猶有這等鮮嫩的顏色。

待再過些日子,便能取冬竹製笛了,以冬取之竹為材,吹奏出的笛曲或許就能有那樣的神韻了……

少年輕撫著竹笛,心中暗念著。神思一時因為觸及了某些不願多想的事情而有些飄忽。

…………

再次睜開眼時,額間的一陣隱隱刺痛讓久陷沉睡的心神驀然清醒了過來。同時,還能感到疼痛的存在,也於側麵昭示著她還依舊活著。

該說是並未出乎意料,看樣子,她再次於寂梧林中撿回了一條命。這在外界口中本該是個有去無回的絕地,對她來說卻是個能讓她屢次死裏逃生的神眷之地。現在想來,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一件讓她頗為意外的事。

經受了一陣昨夜鬼音的餘韻後,腦中那最後一點昏漲終於徹底消散殆盡了。雙手支撐著緩緩站起,發現才不過是一夜的時間,她體內那早是枯竭已極的精氣竟然也恢複了個七七八八。至於其它的傷勢,除了損耗過多外也根本就沒有。感受著自己重新有了精神的身體,她一時心生感激地走出了休憩之地。

入眼所見的,是一株冠如華蓋的擎天梧桐,那巨大的枝杈伸展所形成的樹傘幾乎將視線可觸之地全部涵蓋了進去。眼前的土地,似乎都被完完全全地庇佑於這株梧桐的陰蔽之下了。

這梧桐,是寂梧山頂的那一顆?那我現在,是在寂梧山巔?

少女姣好淑婉的麵容不禁顯出一抹訝異之色,心中也忽而有了一絲意味不明。

腳下的步伐更進了幾步,視線開始向下遊移,最終,一眼鎖定了樹底石台邊的那一道寒蕭身影。

那是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卻有著與她這個年紀截然不同的氣質。

瘦削孤絕的身軀似亙古恒定的一抹剪影,無盡的寂寞寒涼不經意地流瀉著,將他周圍的一片空間都凝封成了一小片永冬冰封的雪境,讓人冷顫得無法靠近。

那是經年累月的獨身處世所形成的氣息,現今已然一無所有、無處可去的她,多少能夠感到一些共鳴。

不自覺地趨近,步子輕柔得像是風拂輕紗,如夢般珍稀地不忍驚擾到那個孤獨久坐的少年。

越近一步,便越是能夠感知到內心的顫動,素來心緒冷定的她,此刻卻是有些抑製不住的紛紜。

於少年丈許之外站定,清楚地看到少年盤膝而坐,十指修長的手正微握著一支精巧的竹笛。令一手則極緩地撫過竹笛的每一寸,就像是在細心嗬護著一件放於心尖上的絕世奇珍,又如在觸著一個不可企及的夢。凝望著笛的深色眼瞳似乎有一絲恍然,恍惚的神色便如一個誘人深入的漩渦,教人久視神浸。印象中一向是冰雕樣沒有表情的臉,此刻竟也像是微微融化了一層般,若隱若現地露出一分難以察覺的迷蒙。

少女望著少年有些愣神,他這般狀態,似是在想著什麼不可驚擾的事,她一時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在此刻大煞風景地打斷了他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