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黑雲滾滾翻騰,天昏地暗,狂風怒舞呼號,飛沙走石,遠遠望去,到處灰蒙蒙一片。
呼嘯的風聲裏,隱隱傳來朗朗的吟誦聲:“天山有雪常不開,千峰萬嶺雪崔嵬。北風夜卷赤
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聲音斷斷續續,似有若無。
一道閃電陡然劃過,將幽深的峽壑照得雪亮。
兩側峭壁如削,林海起伏。狹窄蜿蜒的山路上,長草紛搖,塵土彌漫,一個少年書生一手
握著卷書,一手牽著匹瘦黑毛驢,一邊吟誦一邊漫行。
他臉容俊秀,長眉星目,頭巾飄飛,青布棉袍獵獵翻卷,神色從容灑落,怡然自得,絲毫未
受這罕見的臘月雷風暴的影響。
“轟隆!”
雷聲轟鳴,毛驢受驚,渾然沒有主人的豪情雅興,“啊籲”亂叫,強著脖子死活不肯挪步。
“你這怠懶強驢真是氣殺我了,等到了長安,中了進士,瞧我不把你做成肉脯。”
少年書生搖頭笑叱著從驢臀上的行李架裏抽出一條青布,撕成碎帛,將毛驢耳朵堵塞
得嚴嚴實實,拽著朝前走。
風勢越來越大,前方漆黑,影影綽綽。
閃電如銀蛇亂舞,“轟”地一聲,一棵鬆樹突然被焦雷劈中,烈火熊熊。
轟雷並奏,聲聲震耳欲聾,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地落了下來,被狂風夾卷著抽打在臉上,隱
隱生疼。
少年書生喃喃道:“荒山野嶺,哪有避雨之處?人淋濕了也就罷了,若將書澆壞了,那可了
不得。”
他用油牛皮將行李架遮擋嚴密,一邊牽著驢加快腳步,一邊左右旁顧,尋找躲避風雨的洞穴
。但兩側石崖堅壁,哪有洞隙可尋?
“嘩啦啦!”
過不片刻,大雨傾盆,如亂箭攢集,劈頭蓋臉地打落下來,山路頃刻間變得泥濘不堪。
少年書生如落湯雞似的頂著*,在崎嶇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行了一陣,周身濕透
,被冷風吹刮,更是刻骨侵寒,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正猶自微微發抖,突然看見前方不遠處,紅光隱隱,在黑暗中吞吐閃耀,當是燈光無疑。
少年書生心中大喜,拉著驢大步趕去。
隻見那燈火光怪陸離,變幻無端,忽而姹紫嫣紅,忽而青綠碧翠,將夜空映照得流離絢彩,
妖麗難言。
書生大奇,忽想:“咦,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哪有這麼綺麗的燈火?難道是妖怪不成?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由停下腳步。
轉念又想:“常言道‘不做虧心事,何懼鬼敲門’?我楚易向來光風霽月,坦坦蕩蕩,就算
是遇到妖魔,又有什麼可怕的?”微微一笑,拽緊毛驢繼續前行。
風狂雨驟,雷電交加。走得近了,那絢光霞彩反而漸漸地淡了下來,隻剩下一輪淺淺的紅暈
,微弱地閃耀著。
少年書生楚易借著閃電瞬間的強光,發覺紅芒閃處竟是一座寺廟,紅牆黑瓦,在茂密鬆林
的掩映下,略顯破敗。
他心中一寬:“這彩光想必是寺廟法燭的神光。”當下再不遲疑,冒雨急行,
到了廟門,隻見木門半掩,紅漆剝落,簷前兩盞燈籠昏黃搖曳,明暗不定,照著匾上的“普
善寺”三個大字,頗為淒涼黯淡。
楚易抹去滿臉雨水,整了整濕淋淋的衣冠,大聲道:“在下閩地舉子楚易,千裏赴京趕考,
途經寶地,恰逢風雨,望借寶刹一避。”
轟雷滾滾,杳無人應。
那廟門倒是“吱嘎”一聲,被狂風吹開一條大縫,裏麵黑漆漆的什麼也瞧不見,那紅光突然
之間倒像是完全熄滅了。
楚易又提高聲音,反覆報了幾遍,依舊聽不見半點聲息。
他心下犯疑,但又不好貿然闖入,正自躊躇,毛驢突然“啊籲”一聲歡鳴,一頭撞開廟門,
撒了歡似的跑了進去。
楚易待要拉住,已然不及,一時哭笑不得,脫口道:“你這不知進退的野禿驢……”
突然想起此語頗有冒犯和尚之嫌,急忙收口道:“各位高僧,在下無意冒犯。我說的乃是這
亂闖山門的畜牲,這……這就拉它回來……”揖了一禮,疾步追去。
寺廟裏黑不隆冬,隻能隱隱約約地瞧見一些輪廓,好在毛驢“啊籲”、“啊籲”之聲清晰入
耳,此起彼伏。
楚易循著聲音,借著微光一路追去,一邊叫道:“強驢兒,不要亂闖寶刹,擾亂高僧修行。
”
那毛驢正自快活,又被布帛塞住耳朵,哪兒聽得見他的聲音?顛著屁股一路小跑,歡快地穿
堂過殿,直往寺廟深處奔去。
楚易大感窘迫,不住地高聲賠罪,但除了風嘯雷吼,四周陰森森地寂寂無聲,偌大寺中竟似
一個僧人也沒有。
接連穿過空空蕩蕩的殿堂、甬道,始終不見一個人影,他心中驚疑不定,隱隱中越來越覺得
不安,幾次想要抽身退出。
但他家世貧寒,父親早亡,那匹毛驢是寡母半年前為了他進京趕考,辛苦籌借了幾兩銀子才
買來的坐騎,行李架中又有僅剩的盤纏和書卷,幾乎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哪能這般輕易丟
棄?唯有屏除雜念,窮追不舍。
大雨滂沱,楚易濕淋淋地到了大雄寶殿前,隻見那毛驢繞著香爐鼎奔了幾圈,衝著他“啊籲
”一通歡鳴,屁顛兒屁顛兒地衝上了台階,直往殿裏鑽去。
“這該死的瘟驢!”楚易氣惱好笑,帶著忐忑不安,追上殿去。
大殿內燭光如豆,佛像森嚴肅穆。
楚易方甫踏入門檻,一陣狂風吹來,幡幔呼呼亂卷,燭芯噝噝輕響,燈光亂跳,突然熄滅,
四周頓時漆黑不見五指,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腥臭之氣。
楚易環身四顧,心中砰砰直跳,低聲叫道:“強驢兒?強驢兒?”
那毛驢也不知藏到了哪裏,索性不吱聲了。
楚易摸黑走了幾步,腳下驀地一絆,頓時踉蹌摔倒,他隻道是那懶驢賴在地上,低聲笑道:
“強驢兒?跟我躲迷藏呢?”伸手摸去,粘乎乎、冷冰冰的,也不知是什麼。
忽然電光陡亮,轟雷交響,大殿陡然一片藍紫透亮。
楚易“啊”地一聲,寒毛乍豎,幾乎跳了起來。
滿殿青石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和尚的屍體,個個張口瞪目,滿臉驚怒悲憤之色,胸膛剖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