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八珍盅(完結)(2 / 2)

再有焯燙過的蹄筋剁了塊,收拾完這幾味,再拎了砧板握了刀,尖兒口衝裏,斜刀給海參拉成薄片,再給魚肚同冬筍坡成指頭長短的小片。

挑了一口圓肚兒大燉盅,底一層鋪晚崧墩子,山『藥』塊同綠豆粉;二一層擱燉煮過的肘子和雞鴨;最上層擱參肚片,尺魷卷兒蹄筋和筍片相隔鋪陳。

淋雞湯酒水和香料前,還得在當間補一對兒雙麵煎的荷包蛋,定上最後的圖案,甕上蓋兒燉煮二三個鍾頭。

出鍋前燙一簇油綠的豆苗,在肚片上拚出攀援而生的藤蔓來,鮮醇的香氣與明豔的『色』彩,從煨透的素葷裏蜿蜒而上,濃豔與純淨最終合為一體。

杯盤交錯裏,任胭難得見辜廷昱『露』出笑臉。

“多謝弟妹。”

他顧著謝,倒惹得辜廷衡伸了一筷子,搶了他碗裏的半片魚肚:“大哥哥怎麼不謝我,要不是我提醒七兒,他多半是忘了!”

辜廷昱拍了弟弟一筷子:“出家人,慎重!”

四爺這位出家並不在乎,葷的素的先填飽了五髒廟再言語其他。

除夕夜,辜家的老爺太太不肯同幾個兒子再見麵,遠遠地避到承德的山莊裏修養身心,隻跟著幾位姨太太還有沒出嫁的三個姑娘。

據說臨出北京前,辜廷望的母親央求了好幾日才得了辜老爺的準許,去了監獄探望兒子;使了好些錢才將人撈出來給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一同帶往了承德。

承德還未及到,看押他的獄警就先行回了北京,領了灤平當地警察局蓋印的文書,說是辜廷望醉酒一腦袋摔死了,再無下文。

辜家的兄弟對這位的去向心知肚明。

不提對爹媽動手這茬,就是先頭白房子暗賭坊,草菅人命一溜下作勾當,抹脖子都能被抹三回,惡貫滿盈的人左右是個死。

但凡回了北京,有辜廷聞壓著,他活不過今夏,如今倒是得了個好去處。

辜廷衡吃多了酒,出言譏諷:“咱爹媽是個能耐人,能屈能伸,氣量是這個!”

大拇哥兒還沒伸,人就『迷』『迷』糊糊趴桌上睡過去了。

小子同小徒弟來把人架走,任胭扭頭——

大師傅眼角還掛著淚,不知道是酒後難受,還是心裏不舒坦。

送人回來的工夫,桌上的倆爺們兒還在吃酒。

辜廷昱有些醉了,卻仍舊不肯屈下腰背:“……大哥該謝你!”

酒杯叮當一聲,兩盞同時被一飲而盡。

辜廷聞笑笑:“自家兄弟。”

“你說你胸無大誌,可我如今能在關外屹立不倒,全仰仗著你的幫襯。”

“不過是身外物。”

辜家大爺一心報國,辜家斷了他的財路,辜廷聞就在北京城裏替他周旋,辜家的財產曾如山海,最終還是都歸了這片山河。

辜廷昱話不多,盡在酒水裏:“敬你——”

他沒飲,又補了一句:“敬老四,老五。”

一個睡去了,另一個陰陽相隔,都沒聽見。

也許,都聽見了。

辜廷聞還是笑,一杯吃下,一杯傾倒在地毯上。

任胭默默地看著他們,不肯相擾。

辜廷聞是始終握著她的手的,因此她最後來攙他時聽見一句:“新年好!”

也不知是醒著,還是醉話。

任胭笑,低頭親他的臉:“新年好,我的未婚夫!”

對麵攙扶辜廷昱的侍從官聽岔了,也跟著問候一句:“新年好,少『奶』『奶』!”

“新年好!”跟她的丫頭送了封紅包給侍從官。

他不收,任胭卻笑著調侃:“論理,該是你給我!”

年輕的爺們兒臉發紅,慌裏慌張地接了紅包,扶了人歇著去了。

院子裏頭雪厚,任胭攙著個高大的爺們兒走路歪歪倒倒,氣得不成,琢磨著該撂開手給丟雪堆裏頭,可猛地聽著耳朵根兒邊一聲輕笑:

“我沒醉!”

任胭翻個白眼,才不信他。

辜廷聞攀著她的肩,聲兒極柔極軟:“胭胭信我!”

“信,信,信!”

她跟個醉酒的糊塗蛋兒計較什麼?

他卻聽出她的敷衍,口袋裏『摸』出個紅包:“還給咱們胭胭備了禮物。”

她當是紅包,可拆開卻是把鑰匙。

綿延的紅氈一眼望不到頭,他握著她的手去了辜府正堂;堂上正中央的桌上擱著隻匣子,那把鑰匙穿進鎖眼兒裏,打開——

鸞鳳紅紙的婚書。

上頭綴著他同她的名字,還有白頭之約。

他說:“總琢磨著恰當的時辰的給你,可我日日覺得,眼下就很好。”

後來辜府角樓上撞鍾,聲震十裏。

她抱起那個匣子,眼睛裏印著外頭新年伊始時騰空而起的流光:

“是很好,我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