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娥一路順著樹蔭涼,迤邐到了教坊。
未曾走近,便聽見一股清幽細致的笛聲。舒娥不由得駐了足,頭頂熾熱的陽光,似乎也在一瞬間變得雅致而柔和,地上反射來的刺眼的光澤,也似乎瞬間變成了月亮的清輝。
舒娥未曾聽過這個調子,料想便是楊美人所說的十二首新曲之一,然而這樣的笛聲,卻是一聞之下,便知來自瀾川。
曲調先是洋洋灑灑,仿佛在月輝之下,盛開著一地奇花;繼而聲調變得飄渺超然,大有仙子出塵之態;聽到最後,卻是嗚嗚咽咽,似是傷感往事,又似是泣不成聲,如泣如訴,仿佛在傾訴著無窮無盡的相思。舒娥聽到後來,不禁心中無限感傷,就連周身也都覺到一絲絲寒意。
這曲子又和《甘露譜》截然不同,《甘露譜》的曲調雖也飽含著悲憫眾生之意,聽來卻是一片中正大氣,這支曲子,曲調卻有明顯的轉變,然而一層一層,卻又變換得十分自然。
舒娥循著樂曲,信步走進瀾川的院子。守門的小太監看見舒娥搖了搖手,忙點頭退開。舒娥站在門廊下,一眼便望見了瀾川。素淡的青布長袍,衣著甚是簡單,然而一眼看去,卻隻見衣履修潔,長身玉立。
這個影子,便是妙元公主口中所說的清江嗎?
瀾川還是站在那住大梧桐樹之下,背對著院門,幽幽吹著笛子。微風動處,樹影微移,梧桐樹的葉子長得極密,隻剩下疏疏落落的光斑,隨風變得陸離。笛聲自幽咽而變得清幽,更帶著綢繆雅致的意蘊,餘意纏綿不盡,隻是笛聲卻越來越低,終於低不可聞,漸漸消至無聲。
舒娥從來不知樂曲之中,竟有如斯深刻的情意。仿佛便是來自於自己的心底,替自己傾吐著綿綿不盡的心意。舒娥傍著門廊下麵的柱子站著,一曲結束,卻還沉浸在不盡的意蘊當中,忘了去和瀾川招呼。
“雅客枉顧,未知此曲尚能入耳否?”瀾川沒有即刻轉身,隻是長笛在手中輕輕巧巧轉了兩轉,順手插在腰中。方才緩緩轉過身來,對舒娥微微頷首。
舒娥如夢初醒,看瀾川轉過身來,施了一禮,忙收去了心中哀戚憂愁的情緒,笑道:“聞君所奏之《甘露譜》,令人如臨極樂,煩俗盡消,眼前所見皆是殊勝之境;今日所聞,妙則妙矣,卻難免勾起心中種種思量,聞之不勝感慨。然而有所思,有所念,總比一無掛礙好得多。”舒娥說著,移步向瀾川走去。
“願聆高見。”瀾川做了個相請的手勢,請舒娥在亭子中坐下。守門的太監看見兩人寒暄起來,忙沏了茶端過來。
“想我世間凡俗之人,哪能做到心中一無雜念?無牽無掛固然是好,然而有牽掛,有情思,才不枉了人世間這一場經見。況且……有苦必有甜,有今日的別離,定有往昔的相聚。有回憶作為慰藉,總比,總比永日難消,無可思量要好得多……”舒娥輕輕說道。本來這樣一番心事,縱使對著丁香,舒娥也說不出口,但此刻聽了瀾川的曲子,心中有感而發,不由得說了出來。
瀾川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的笑,為舒娥斟茶。舒娥忽然聞到一股淡雅的清香,忽然想到這個香氣不似瀾川家鄉的普洱,猛然低頭,卻看見瀾川斟茶的手,有一點顫動。
【注】刨花水:古稱粘頭樹,也即榆樹。起源於何時沒有準確的文字記載,但到了唐代是它發展和完善的一個高峰,景。宋、元、明時期關於“刨花水”的文史資料不多,發展到清朝,“刨花水”達到了它的第二個發展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