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葬禮風光、體麵、隆重。
母親的墓,位於白雲山裏,墓碑上寫著“愛妻慈母林美娜之墓”。
望著那塊墓碑上母親的照片,她是微笑著的,她笑得越開心,而我卻是羞愧、悲傷。
曾經我的心門緊閉,她進不來。
如今她的墳前沒有門,我進不去。
當我心房的門敞開了,她卻再也進不來了。
我的母親,讓我花了六年時間痛恨她,還未曾原諒,卻讓我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記她,與思念鬥爭。拿親情做賭注的遊戲,從來都是必輸的賭局,賠上的是一生的情動。
葬禮上,我也終於看到了老頭——他疲態盡顯,他不敢跟我搭話,甚至不敢與我眼神交流。
他神情凝重地跟參加葬禮的人握手。有的人,他頭也不會抬起,就輕輕地半握;有的人,他會抬起頭,露出中國人特有的微笑——那微笑讓人看不懂是喜悅還是悲傷,隻是一種禮貌性的符號;有的人,他會兩手緊握,臉上堆砌的皺紋會讓人感覺到悲傷的力量……那樣“悲傷的表情”會讓我有一點惡心和反感。
讓我意外的地方是,“鼻涕倫”的父親也參加了喪禮。他跟老頭握手,像是多年的好友,兩人頻頻互動。
陳新倫的父親看到了我,他對我點頭示意,沒有再走近。
而我,跪在母親墓前,一言不發,僅僅向“鼻涕倫”的父親點了點頭。自從醫院裏走出來後,我再也沒有哭過,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但是旁人還是會輕易地察覺到了我的悲傷。
來參加喪禮的,不少人,其實並不憂傷,參加喪禮,不過是一種禮儀,是他們對孫海富商業的感情維係。
唯有麵對阿花大媽,才能感覺到一種對母親離世的真摯的悲傷之情——那天,在醫院裏,我經過醫院走廊,無意中聽到她跟家裏人打電話,我聽到了她的聲音“多好的人就這麼走了,留下這麼小的孩子,該怎麼辦呀?……”接著,她便哭了。
出現在喪禮上的,還有新聞主播周慕歆,她一身黑色小西裝,顯得比播新聞時還要莊重肅穆。她看到我時,把我摟進懷裏,很久不說話,我感覺到她大滴的眼淚落在我的頭發上。媽媽說過,她和周慕歆是好朋友。
“一定要活下去,你媽媽的死,不是一場意外。”周慕歆貼到我的耳邊,跟我說著這樣奇怪的話。
孫海富馬上走了過來:“慕歆,有勞你親自來一趟了。”
“孫總,老林本想親自來一趟,但是你懂的。”周慕歆說。
“理解理解,大哥忙。”孫海富說。
孫海富在喪禮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以至於讓我感覺到他可能也死了。不過,司機老王會定期拿現金給我用。
偌大的房子,如今隻剩下我和阿花大媽及幾個工人在住。
坐在燈火通明而空蕩如原的大屋裏,我會感覺這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孤兒院”。
我想到了死,我真的希望死掉。好多次,躺在浴缸裏時,我都會握著水果刀,看著自己的手腕上的血管,想一刀割下去,就此了結自己苟且的一生。
可是,每每此時,我又會想起周慕歆那天說的話——內心又渴望找出真相。
人生最糟糕的狀態就是我這樣吧——一個野孩子,想死,卻又不能死,非要在這世上承受這情感的炙烤。
我想放縱自己。我又做了荒唐事——和聶廣文混到了一起。我會找聶廣文**,仿佛生活的所有重負,都會在**的那一刻得到釋放。
做完愛,穿上衣服的那一刻,我又會覺得更加的空虛和難過,並且感到深深的羞恥感。從酒店出來,我和聶廣文一起走在了江邊。在江邊長大的孩子,對這條江再熟悉不過,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曾對它訴說過,而它也從不回應。但是不回應便是最好的傾聽者。所以江邊總是有很多人。
人們誌滿意歡時,看到的是滾滾浩蕩;
人們心灰意冷時,看到的是屈子悲歌;
這一刻空虛如我,這江水竟像是死寂的白布。
我遠遠就看到一個熟悉的男孩在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我一下子認出了你,你看到了我,呆住了,一直盯著我看,眼睛裏透露著複雜的信息,我看到了失望……我們從你身邊走過。
我回過頭望了望,你還站在那裏。城市霓虹燈光彩奪目,五彩斑斕而熱鬧非凡,而你站在江邊的榕樹底下,卻像天上的月亮一樣孤獨。
那一天,我一定讓你很失望。你可曾知道,我多麼想找你傾訴我心中的悲傷,和對父親、母親的思念?
當我和聶廣文他們走到跨江大橋時,我突然推開眼前這個流氓:“我有事。”然後我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