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她,讓我想起了1994年那個中秋節的我以及我和父親兩父女的支離破碎的家。那一年,我失去了“母愛”,我以為我會死,後來我活了下來,親情替我償了命——我以為我不會再愛眼前這個女人。其實,母愛血濃於水,當我自以為奪走她最重要的人時,我才發現她最在乎的其實並不是那個“人”,而是她的女兒。
我緩緩走到她跟前,蹲下來,雙手捧著她的下巴,拇指抹去她臉上的眼淚。她呆滯的臉龐突然閃過一陣恐懼,然後用力推開我,一巴掌打在我臉上:“不懂自愛的東西!”
我跌倒在冰涼的地板上,捂著被她打得發燙的半邊臉,扯著嘶啞的聲音朝她喊道:“我是不懂得自愛!是誰把我引向了這個深淵?是誰?如果我沒有來這個家,我就不會這樣!如果你當初沒有拋棄我和爸爸,我也不會這樣,如果你不是貪慕虛榮,我也不會這樣!”
我衝出房間,順著圓弧型的樓梯盤旋而下,卻跌倒在最後的幾級階梯上。
此後的幾天,老頭一直沒歸家。
家裏隻有我和“壞女人”,我們都不願意說話,阿花大媽似乎察覺到她放假期間家裏發生了什麼事情,本分地不打聽,更小心翼翼地做事。
老頭一直不回家,讓我、“壞女人”和他的關係很奇怪、很壓抑。我決定離開這個家,我收拾好了行李,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走了。
這個家是那樣的畸形,像被扭曲了的空間。置身其中的人,也不自覺地被拉伸扭曲。
因為天色還早,城市裏並沒有多少車輛。坐在出租車上,不安的情緒一直縈繞著我,眼淚忽然彌漫了眼眶,腦海中卻一閃而過父親死去的情景。我的手開始顫抖了,我點燃了一根煙,我大口大口地抽著,出租車司機瞅了瞅我,但是沒有說什麼。
“妹妹仔,後麵有輛寶馬車一直跟著我們,是你家裏人嗎?”出租車司機大叔的圓腦袋朝窗外探了探。
我朝後望了望,確定了那是“壞女人”的車。
“你開快點。”我說。
“安全第一,我也隻是混口飯吃,不是拍警匪片。”司機慢條斯理地說著。
我掏出一張100塊鈔票塞給他,堅決地說:“開快點!這錢給你。”
他沒有說什麼,接過錢,就猛踩油門。
不一會兒就把“壞女人”甩不見了。
車子開到美國領事館的時候,卻發現了大批遊行的隊伍。
“哎,這些學生哥又出來了。”出租車司機大叔搖下了車窗,抽起了一根煙。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你還不知道麼?”大叔吐了一口煙圈,“美國佬把我們駐南斯拉夫的大使館給炸了。”
“哦,那跟這些人上街有什麼關係?”
“這些都是愛國學生唄。”大叔似乎見慣了世麵,“這樣的場景,我見過第二回了。”
我沒有追問,透過車窗往外看,許多大學生穿著拖鞋,拉著橫幅走在街頭。人群中,我卻看到了熟悉的你,沒想到你那樣冷靜的人,居然也會有如此魯莽的時候。
我下了車,沒等司機大叔喊話,我就衝了出去,走到遊行隊伍中,把你給揪了出來。
我怒氣衝衝地教訓你,你還理直氣壯的,那一刻,我覺得你還是個孩子。我訓了你一頓,然後就回到出租車上,走了。
而後,我又回到了荔枝灣。
麵對著父親的遺像,我哭得泣不成聲。
然而,當天下午,阿花大媽打來電話,則把我打進了地獄:“慧慧,你快來省醫院,你媽媽出車禍了!快不行了!”
聽著阿花大媽那驚慌失措的聲音,一股嗡鳴聲仿佛銳利的鋼條從我的耳朵直貫而出,直插腦髓。
當我趕到醫院急診室的時候,看到的是垂頭喪氣的醫生和不知所措的阿花大媽。
我猛地鋪上從急診室推出來的移動床,拉開蓋過頭部的白毯,看到的是滿臉傷痕、卻不再有體溫的母親。
“你醒醒,你醒醒,快醒醒……”我記不得那一天最後是怎麼挺過來的。
從警察那裏,我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我的母親是在老頭的公司海富大廈門口出的車禍,當時,她追趕著一輛奔馳轎車,追到了馬路,卻被迎麵而來的麵包車正麵撞倒。
在16歲的夏天,那一天,美國人炸了我們國家駐南斯拉夫大使館,三名記者死了,我的母親——世上唯一的至親也死了,而我也成為了一名孤兒。
那像是被活埋了的感覺,我被埋在土裏,很久很久,滿眼都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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