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1 木棉花的葬禮(1 / 2)

高考後等待放榜的日子裏,我突然有了許多時間,這讓我很不安。這意味著我有更多的時間自己獨處,而雖然我安於沉默,雖然我常常會獨來獨往,雖然我已經熟悉了孤獨的空氣,但是我依然害怕孤單靜悄悄的來臨,依然害怕孤獨靜悄悄的統治我的心靈,害怕孤獨讓我產生恐懼。

當孤單得無法忍受時,我會走到大街。大街上依舊喧鬧,不知不覺走到了文明路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我蹲坐在路邊,馬路對麵是一排等待過馬路的行人,有麵無表情的勞碌者連連打著疲憊的嗬欠,有穿著中學校服的早戀男女彼此耳根竊竊私語;人群旁邊、交通燈柱邊上有個賣牛雜的中年小販,他穿著一件白色背心,一手拿著剪刀,一手夾著一根長長的豬大腸,精明地使著剪刀,生怕多剪了一克;我的身旁是一個賣報的老太太,雖然銀發滿頭,卻精神矍鑠,她坐在報亭裏,戴著老花鏡,看著跟她臉一樣大的黑白電視機,雪花聲比電視聲還要大。

他們有悲有歡,好不熱鬧,可是我覺得好吵。

綠燈亮起時,天空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那也是歸家的信號,報亭裏的老太太起身收拾報亭外攤子的報紙,對麵的牛雜小販也收拾了起來。我起身,快步穿過馬路。轉過一個巷口,忽然有了片刻的寧靜,我百無聊賴地走著。

平時嘈雜的大街在越來越暗的暮色下,顯得越來越黑黢黢、黏呼呼的,沒有下下來的雨為空氣注滿了溽熱、黏稠和潮濕,仿佛緊貼著人的肌膚,我默默地穿過快速流動的人群車流,拐入一條幽靜的小巷。

小巷並不窄,夠一輛車駛過,是臨街商鋪的後巷,並不幹淨整潔,一眼望去,牆邊放著一些臨街餐館盛放潲水的膠桶和幾個破破爛爛的編織筐,臨街餐館的抽油煙機源源不斷向小巷排著油煙,為地麵鋪上了一層粘乎乎的油脂。有幾根高大的水泥電杆,從牆邊向小巷的空中抽出灰黑色的電線,把灰暗的天空割裂得支離破碎。雷聲從電線的空隙中傳來,沉悶、乏力,更像是數萬名士兵無聲地踏步聲。

一陣風掃過,榕樹發出沙沙的響聲,幾片過早衰敗的黃葉迎著我飄落。

記憶中的城市小巷,並不是如此這般令人生厭,為何今日的巷道、騎樓如此麵目可憎?我甚至不曾記得回家的路,會經過一條這樣的小巷。

忽然聽到車子的聲響,一輛淺灰色奔馳轎車從我的身後駛進了巷子,車輪碾過地上的油脂,發出被反複粘連扯斷油脂的聲響,車子越來越近,近到一定程度,又似乎減慢了速度,仿佛勻速跟著我。

我靠牆邊貼近,繼續往前走,稍微放慢了步子,意思是讓車子行過。

但是,奔馳車似乎並不理解我的好意,提速向我衝了過來,在我的麵前停下。不等車子停穩,四扇車門中的三扇被同時推開,鑽出三個黑衣男子,惡狼般撲上來。

我撒腿就向巷子的另一頭逃跑——慌張、恐懼縈上心頭,我使勁地跑,腳下是油膩的石板路。

巷子的另一頭,一輛白色的桑塔納急速地駛了進來——那是我父親單位的車子。那三個黑衣男子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快速向我跑來。

“爸,救我!”我喊了出來。

白色桑塔納四個車門同時打開,走下來四個漢子,副駕駛的便是我的父親。

父親看到了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後對著三個黑衣男子大吼:

“你們還有王法嗎?”

他身後兩個身穿花襯衫的漢子,連同駕駛室下車的田叔叔,手握“五四式”,瞄準三個黑衣男子,矯健地從我身旁跑過去。三個黑衣男子則掉頭往奔馳車跑過去,奔馳車也快速倒出巷子。

就在倒出巷子“勝利”在望之際,一輛警車早已堵住了巷子出口。

一群警察,也同樣握著槍,把三個黑衣男子前後包抄,口中大喊:“警察!快蹲下!”。三個黑衣男子沒有了剛才的凶狠,三個人乖乖地舉起了雙手,緩緩蹲在了地上,雙手抱著後腦勺。

父親拉住我,把我拉進車子裏,然後站在車子旁,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回家的路上,父親陪我坐在了車子後排。我驚魂未定,父親則抓住了我顫抖的手。他和他的同事一直沉默不語。

“嚴組長,他們坐不住了。”坐在副駕駛的叔叔說了一句。

“有人走漏了風聲。”田叔叔冒了一句。

“逮捕令申請下來沒有?得馬上實行抓捕。”父親鐵青的臉上,透露著錚錚的憤怒。

副駕駛的叔叔接到一個手機,不時回答“明白”“好的”。

掛了電話後,他跟父親說:“嚴組長,歐陽書記不同意現在逮捕。”

當晚,父親把我送回家後,他的兩個同事守在了家樓下。

“嚴素,你又在外麵惹什麼事了?”把我送回家,母親紅腫著眼鏡,嘶聲裂肺地朝父親的胸口一陣猛捶。

然後,看著臉色慘白的我,緊緊地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