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劍的是一個瘦削如猿猴的中年人,亦是一身工匠的裝束,全身上下,看來沒有多少斤肉,也大概是因為這個關係,身手特別敏捷。
他本來高踞在牆頭上,那片刻之間,身形左右移動,最少變換了百次,然後,雙腳往牆頭猛一蹴,運人帶劍直飛向燕衝天。
這一劍所采的角度恰到好處,速度就更驚人。
燕衝天的反應也不慢,劍一入心胸,他的腳已踢在那個工匠的身上,連人帶劍將那個工匠踢得飛回去,卻沒有飛回牆頭,隻是飛撞在牆壁上,“噗”的脊骨斷碎,貼著牆壁,滑倒地麵,吐血不止。
一股血同時箭一樣從燕衝天的心胸射出來,激射出丈外。
燕衝天的麵色亦同時變得猶如死魚肉似的,仍兀立不倒。
那些工匠這時候已隻剩下四人,他們雖然是不畏死,殺人如麻的殺手,幾曾見過這種神威,不由都怔在當場。
武當派的弟子這時候亦聽到聲音趕來了,傅香君第一個趕到,那四個工匠相顧一眼,立即後退!
他們分四個方向逃去,但仍然被四方八麵趕來的武當弟子一一截住。
那些武當弟子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驚怒之下,兵器齊出,叱喝聲中,將那四個工匠斬為肉漿!
那四個工匠雖然是殺人的好手,但一個人同時應付十多個憤怒的武當弟子,又如何應付得來。
武當派迭遭巨變,仍然留下來的,無一不是忠貞分子,之前為了攻打無敵門,近日為了重振武當派聲威,無一不日夜苦練。
他們每一個的武功其實都不在那四個工匠之下,憤怒中武功更發揮盡至,也不再顧江湖規矩,一起動手。
那四個工匠麵對一張張憤怒的臉龐,耳聽一聲聲叱喝,饒是平日怎樣冷靜,亦不禁手忙腳亂。
在他們倒下之前,卻仍然殺了三個武當弟子。
那些武當弟子砍倒了四個工匠,立即轉奔向燕衝天。
燕衝天仍站在原地,雙目圓睜,一動也不動。
傅香君雙手扶著燕衝天,也是沒有動,她精研醫藥,又怎會看不出燕衝天已經無藥可救。
姚峰走過來,扶住了燕衝天的另一邊身子,看見傅香君這樣,亦不敢妄動。
他當然知道傅香君精研醫藥,再一望燕衝天的麵色,不禁由心寒出來。
燕衝天就那樣站著,好一會,嘴唇才顫動了幾下,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姚峰看在眼內,脫口道:“師伯,你老人家有什麼吩咐?”
燕衝天終於說出聲道:“找飛揚回來……主持大局……”
語聲嘶啞,但是,周圍的武當弟子都聽得很清楚,傅香君接問道:“是誰下此毒手?”
“天殺──”這兩個字出口,燕衝天“嘩”的噴出一口鮮血,頭一仰,終於氣絕“師伯──”姚峰脫口狂呼,那些武當弟子紛紛上前,跪倒燕衝天周圍。
姚峰、傅香君扶著燕衝天的屍體躺下,亦跪倒在一旁,傅香君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這些日子,燕衝天與她完全就像父女一樣,雖然知道天帝是死在雲飛揚、燕衝天天蠶功的合擊之下,亦知道二人完全出於無心,對於二人並沒有怨恨之意。
她雖然長於逍遙穀,卻是天性善良,也就因為不滿逍遙穀,不滿父兄的所為,她才會終年在江湖上流浪。
多少年了,對於這險惡的江湖她已經厭倦,雲飛揚一事更令她大生感觸,所以才會跟隨燕衝天,暫時在武當山上住下。
她實在希望平靜地過一段日子,也希望能夠幫助武當派做一些事情。
她總是覺得,傅家欠武當派實在太多,當然她更加希望能夠憑她的力量,將傅家與武當派的仇恨化解。
哪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衝天竟然就此被人刺殺。
“天殺”是什麼意思,傅香君當然明白。
逍遙穀本來就是一個邪惡的組織,對於黑道上其它邪惡的組織,就是沒有往來,也會特別關注,何況在天帝未脫之前,逍遙穀風、雷、雨、電亦曾經考慮到借助“天殺”
的力量來對付武當派。
他們結果並沒有這樣做,這並非價錢問題,最重要的還是逍遙穀也曾有過一段風光的日子。
在無敵門未崛起之前,在黑道的組織中,首推逍遙穀。
若是被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他們借助“天殺”,即使滅了武當派,他們亦難以恢複當年的聲望,而且他們亦始終相信,憑他們自己的力量就算多化一些時日,總會有達成目的的一天。
但既然有過這個企圖,對於天殺這個組織的情形,他們當然也調查得非常仔細,傅香君雖則從來沒有過問這種事,在傅玉書的口中,多少亦知道一些。
現在她才知道這個組織的可怕。
姚峰跪在那裏好一會,才突然想起來,脫口道:“天殺是什麼意思?”
沒有一個武當弟子回答得出,他們一向深居簡出,對於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其實並不多。
傅香君應聲道:“那是一個殺人的組織。”
姚峰愕然道:“你是說有人出錢買凶手刺殺師伯?”
傅香君無言點頭。
“那是誰?”姚峰盯著傅香君,就好象傅香君一定知道似的。
──會不會是我哥哥?
傅香君這句話已到了咽喉,但到底沒有說出口。
姚峰隨即道:“難道是獨孤無敵?”
他信口說來,竟一猜就中,傅香君沒有作聲,隻是歎了一口氣。
姚峰轉而問道:“天殺又是在什麼地方呢?”
傅香君搖頭道:“我隻知道江湖上有這樣的一個組織。”
姚峰雙手握拳,恨恨道:“不管怎樣,我們就是拚了命,也要將他們的頭兒找出來,問清楚是誰出的錢,一定要替燕師叔報仇。”
那些武當弟子轟然齊應。
傅香君歎息道:“以我說,還是先將雲大哥找回來,盡管他心灰意冷,到底是武當派的人,一定不會坐視不管。”
姚峰苦笑道:“到哪兒去找?”
“雲大哥是一個老實人,他說要出關,一定就是出關去,大家一路找,一路將消息放出去,就是找不到他,他聽到了消息,一定會趕回來一看究竟。”
姚峰連連點頭,傅香君接道:“隻要雲大哥回來,事情就會簡單了。”
“他的武功確實也遠在我們之上。”
傅香君又歎了一口氣,姚峰聽著忽然問道:“傅姑娘好象有很多心事。”
傅香君沒有回答。
姚峰再問道:“莫非傅姑娘還發現了什麼?”
傅香君終於道:“我在想,這件事會不會是我哥哥的所為。”
“傅玉書?”姚峰麵色一變,道:“傅姑娘怎麼會突然這樣想?”
傅香君淒然一笑道:“我哥哥與獨孤無敵本就是同一類人,而且他也知道有天殺這個組織。”
姚峰看見傅香君那種表情,再也問不下去了,傅香君緩緩地站起身,目光一轉道:
“我會找他問清楚的。”
姚峰無言。
山風吹過,“簌簌”地灑下了一陣細雨,苦雨淒風,吹打在身上,每個人具都感到一陣難言的落寞。
武當派的劫難到底什麼時候才終結?
黃昏,雨未歇,長街上遍是泥濘。
這場而已下了三個時辰,本來熱鬧的百家集也因此變得冷冷清清。
長街上偶然有兩三個人走過,都是急邁腳步,看也懶得看周圍的情形。
所以獨孤無敵的出現,也沒有引起他們注意。
獨孤無敵仍然是那一身裝束,隻不過手中多了一柄油紙傘,他走得並不快,一路走向那間周家長生店。
這正是燕衝天死後的第三十天。
長生店的門前懸著一盞白燈籠,慘白的燈光下,那間店子看來更恐怖。
門也是虛掩,無敵推門走了進去,並不見有人。
他反手將門掩上,在旁邊一張凳子上坐下,沉聲道:“我來了。”
“歡迎──”那個駝子應聲從五副棺材後出來,手掌油燈,與獨孤無敵上一次所見的一點改變也沒有。
無敵目光從草笠下射出,盯在駝子臉上,道:“你們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駝子淡笑道:“我這裏本來已替燕衝天準備了一副棺材,可惜他們雖然殺了燕衝天,卻沒有一個能夠將燕衝天的屍體帶出來。”
“是不是因為他們都已完全變成了死人?”
“不錯──”駝子並沒有否認,道:“但他們總算都能夠完成任務。”
無敵語聲更低沉道:“天殺果然名不虛傳,我實在難以想象,你的人竟能夠將那些工匠完全換走,而所有假扮工匠的人,竟然沒有一個引起武當弟子的懷疑。”
駝子冷冷地笑問道:“你知道?”
無敵道:“我還知道他們將兵器收藏在那些中空的工具裏,運上武當山,其中的一張鐵網,竟能夠分解成數十片,又能夠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嵌回。”
“能夠發現他們的秘密不容易,發現了他們的秘密而不被他們察覺亦一樣不容易。”
駝子的語聲更冷。
無敵懇切地道:“我原是準備必要時助他們一臂之力。”
駝子“哦”了一聲,道:“你始終懷疑我們的工作能力,不大相信我們能夠一下擊殺燕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