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覷著歡顏的神情,柔聲道:“要不,呆會她來了,我來做個中人,替你們兩個和解了,從此依然做一對好姐妹,好不好?”
歡顏冷笑道:“不敢。我小小侍婢,哪裏高攀得起金枝玉葉的當朝公主、未來的大蜀國後?”
蕭尋歎道:“瞧你這小雞肚腸!不肯便不肯,何必說這酸溜溜的話給我聽?”
歡顏自顧喝著茶,再不理他。
蕭尋便向桌上的茶盞努了努嘴,說道“給我也來一茶盞。”
歡顏看他一眼,走過去取過茶盞,將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把空了的茶盞遞到他手上。
蕭尋愕然,“我要喝茶。”
“沒了。”
“……”
“你剛剛明明說要一茶盞,沒說要茶。”
蕭尋無語,隻得從榻上坐起,高抬貴手自己倒茶。
歡顏也不理他,抱了藥箱徑自去了。
回去的路上果然遇到了夏輕凰伴著聆花姍姍而來。
聆花愕然道:“歡顏,怎麼這就走了?我還想著咱們姐妹一起喝喝茶敘敘話呢!”
歡顏微笑道:“公主,蕭公子正在等著和姑娘喝茶敘話呢,我一個外人,怎好擾了二位興致?自然得知趣些給公主讓道才事。”
聆花便垂頭握著自己的衣袖不說話。
夏輕凰見她截口葫蘆般的溫默模樣,又是氣恨,又是無奈,向歡顏說道:“姑娘果然是個知情識趣的人,二殿下和我們家公子便省心了!”
歡顏道:“輕凰姐姐若不多心,二殿下和蕭公子更省心。”
她說畢,看也不看夏輕凰,邁步便走了開去。
夏輕凰更怒,右手不覺搭向劍柄,猶豫著要不要拿把寶劍擱她脖子上嚇她一嚇。
可歡顏看著膽子不小,未必怕她威嚇,說不準袖子裏還藏著毒蜈蚣毒蜘蛛之類的,會反過來驚嚇到旁邊的聆花公主。
何況錦王許知言又護短得緊,真的惱將起來下個逐客令,蕭尋折了麵子不說,連累兩國邦交受損才糟。
遲疑之際,歡顏早已走得遠了。
聆花牽牽她的袖子,道:“姐姐,別生氣了。她就是這倔性子,等我有機會再勸勸,也許還能和好如初。”
夏輕凰道:“勸她做什麼?不過一個自負自大的蠢人。等過了三月,你去了大蜀,留她在這府裏慢慢蹦達好了,我倒在看看她能蹦達到什麼地步!”
聆花道:“二哥眼睛不好,事事依賴她,想必不會虧待她。”
夏輕凰道:“這可不一定。那個沉修法師很有本領,帶過來一味叫什麼‘千裏鏡’的稀世靈藥,應該可以治錦王的眼睛。”
聆花眸中流光閃過,驚喜道:“二哥的眼睛能治好?真的嗎?前兒去見他,也不告訴我,讓我也高興高興。”
夏輕凰沉吟道:“大約沒打算在複明前告訴別人吧?但我那日過去時沉修和歡顏都在,聽他們口吻,瞧他們神情,錦王的眼疾應該很有希望治愈。”
聆花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我去蜀國前二哥便能痊愈,我走得也放心。”
“你呀,總是為別人著想著!”
夏輕凰又是欣慰,又是發愁。
“若回了大蜀,少主倒是重情重義,絕不會虧待公主。但你這麼溫善之人,日後麵對那許多神通廣大的侍姬,如何是好?”
“有姐姐照應,我有什麼好怕的?”聆花嫣然笑道,“何況聆花自認也不是笨人,隻要多看多學,自然能學會和她們相處的訣竅。”
“那就好。”夏輕凰攜著她繼續向鹹若館走著,悠悠歎道,“我義父英雄一世,卻含冤半生,妻離子散,不得不改名換姓成為異國臣子……我受他再生大恩,絕不會讓旁人欺淩他留在這世上的唯一骨血。”
“姐姐如此恩義,想來父親在天有靈,也會欣慰不已。”
聆花這樣說著,眉尖微不可見地輕輕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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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回到萬卷樓,見院內侍立著幾個久違的英王府侍從,不覺皺眉。
那些侍從自是熟悉她,見她見來,已恭敬行禮道:“歡顏姑娘!”
歡顏問:“五殿下來了?”
侍從道:“來了好一會兒了,剛才還在問姑娘回來沒有呢!”
交談間,屋內的許知捷已然聽到,匆匆奔了出來,滿臉堆上笑道:“歡顏,你回來了!”
歡顏抬頭看向樓上靜靜閉著的窗扇,問道:“二殿下呢?”
許知捷道:“一個人在下棋呢!真不懂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麼好玩,怎麼也能下得這樣樂在其中!”
歡顏暗道,若是你雙目失明,聞得到書香看不了書,聞得到花香賞不了花,即便滿懷落索獨自下棋,也會逼著自己找到些許樂趣的。
好在這一切快結束了。
沉修連著七日在子時、午時以術法治療,再輔以三日一次敷藥,顯然大有療效,不僅眼周經絡漸有活力,連許知言自己都開始在換藥時覺出微微的光芒。
許知言身為嫡長子,一旦複明有望,朝野內外必然再起風波。許知捷是章皇後之子,即便親為兄弟,許知言也不會讓他知曉此事。
歡顏於是也隻輕歎道:“二殿下也是百無聊賴吧?我陪他下一局去。”
她正要走開,許知捷忙攔道:“先別忙著去,我有話和你說。”
他把歡顏的藥箱一把抓過,交小丫頭送進去,自己抓過歡顏的手,拉了她便跑。
歡顏無奈,隻得跟著他一路飛奔。
待她氣喘籲籲地站定時,才發現眼前正是上回許知言喚她來給靳總管親戚治病的玉蕊亭。
這時前方的杏林卻真有幾株打了玉米粒般的小花骨朵兒,嫣紅嫣紅的,計算許知言複明之日,應該來得及看到那番雲蒸霞蔚花開正好的盛景。
她如此想著,頓時心情大好,回頭問向許知捷:“五殿下,有事?”
一陣急奔後,她雖然鬢發浮亂,一對黑眸卻晶亮如明珠顧盼生輝,晶瑩潔潤的麵龐上浮現著桃花般柔美的紅暈,連鼻尖沁出的細細汗珠看著都是如此地妍媚誘人,許知捷不覺間已是心旌神蕩,伸手便觸上她鼻尖,輕輕為她擦拭汗珠。
歡顏忙向後退了一步,靠在柱子上別過臉瞧向那幾株打著花骨朵的杏樹,說道:“五殿下,有事你快說吧!我還要回去給二殿下烹茶呢!”
許知捷便鬱悶,“你天天陪著二哥還不夠?我難得過來,你也不肯多和我說會兒話。”
歡顏道:“二殿下隻有我陪著,五殿下卻有的是人可以陪著說話。”
許知捷道:“你在怨我這麼久沒來瞧你?”
歡顏誠實地答道:“沒有。”
許知捷卻聽不出她的誠實來,自顧歎道:“父皇鐵了心要我娶那霍安安,連母後也不幫我,催著我預備親事,因此最近忙亂得很,總沒空過來看你。”
歡顏轉頭盯著他。
那雙眼睛依然黑而明亮,年輕而熱切,有著直白的歡喜和豪情。
她耳邊又響起他上次離開前衝著許知言憤鬱的話語:“若不是因為她,我又怎會給逼著娶那個潑婦!”
重重帶上的門讓周圍的窗扇嗡嗡作響,久久不能寧靜。
但她從未因此懊恨或自傷。
若不是他的離去,有些話,隻怕許知言永遠也不會說出口。
他的心思總是朦朧,再深切的愛意都像籠著紗,她感覺得到,卻始終無法觸碰。是許知捷的猶豫讓他坦露心扉,也讓她看清,原來最讓她安心的,就是最靠近她的這個人。
歡顏道:“五殿下的確到了娶親的年紀,皇上皇後滿心疼愛,自然盼著早些抱皇孫。”
“皇孫……”許知捷苦笑,“我可不想那個刁蠻小姐幫我生什麼皇孫!”
歡顏道:“霍大小姐是出身名門高戶的公侯小姐,性情直爽些也不是壞事。難道五殿下希望娶那種口蜜腹劍心如蛇蠍的陰毒婦人?”
許知捷歎道:“難道這天下的女人,除了潑婦就是毒婦嗎?我偏想娶你這樣聰慧靈秀的,不成嗎?”
歡顏道:“自然不成。別說我既不聰慧也不靈秀,便是真的聰慧靈秀,你說一聲娶我,隻怕即刻便送了我小命了!”
若說想娶一個侍婢為妃,章皇後怕影響了兒子的前程和她自己的前程,來個慧劍斬美人快刀斬情緣絕對是稀鬆平常的事。
歡顏甚至特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以示對自己小命的愛惜。
許知捷沉默片刻,低聲喚道:“歡顏。”
歡顏抬頭,看到他閃爍的眼神。
為難,無奈,卻勢在必得。
他道:“我不想放手。我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
歡顏道:“我也挺喜歡二殿下。我還喜歡四殿下、七殿下和八殿下,以前都住在太子府,我們常一處玩兒,挺快活。”
許知捷道:“我很想娶你。”
歡顏同情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有心無力。好在我也不敢嫁你。這樣各得其所,挺好。”
許知捷便不得不為她的不解人意苦惱,猶豫了半天,才道:“我已經在英王府後麵的弄堂買了一處宅院,獨門獨戶,景致清幽,我想把你搬那裏去住。”
歡顏腦子轉了好幾個彎才悟過來,“外室?你的意思,是要我做無名無份的外室?”
許知捷忙擺手道:“也不算……外室。我自然也一般地和你拜堂成親,以後再見機行事。——想那霍安安也是厲害人物,若先讓你進府,日後娶了她,一個眼錯不見讓她害了你可怎麼辦?若在外邊住著,衣食住行也不會比府裏差,你行事也方便,愛行醫便行醫,愛出遊便出遊,豈不自在?”
歡顏笑道:“嗯,你果然很為我打算。”
許知言原先的意思,是希望許知捷為歡顏求個誥封,有個側妃的名份,便是霍安安進了英王府,也不能輕易去動欽封的側妃。但許知捷既怕求娶侍婢失去父母歡心,又因歡顏的“失貞”耿耿於懷,到底不肯答應,竟一走了之。
可他終究放不開,於是便有了這麼一個“好主意”。
歡顏問道:“你這主意,有問過二殿下嗎?”
許知捷皺眉道:“你自己的終身大事,自己拿主意不就行了嗎?”
歡顏道:“五殿下錯了。我原來是聆花小姐的侍女,但跟二殿下的時候比跟聆花小姐的時候還多。上次出事後,二殿下更是當著皇上皇後的麵說了我是他的侍女,從此我便是二殿下的人,哪能說走便走?若是二殿下將我送給五殿下,我倒是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