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將軍不再多言,長長吸了一口氣,內息周遊全身各處經脈,將流轉神功運至極限,但真力循至任脈天突、膻中、中脘三處穴道時即感滯澀,同時胸口隱隱生痛,心知外傷雖已好了大半,但內傷短期內實難複原,僅憑殘餘的功力,最多隻能將流轉神功提到六層辟神之境,以此狀態迎戰強敵,斷不勝算。
流轉神功乃是昊空門祖師昊空真人集道學武功大成所創,博大精深,公分九重,分別為清思、止念、靜照、屏俗、開合、辟神、氣滅、凝虛、驚道,一重比一重艱難,昊空真人亦隻修至八重凝虛,而難窺九重驚道之奧妙。天後傳人明宗越四年前泰山絕頂與暗器王林青一戰,雖自承落敗,但經強敵激發潛能,終修成八重凝虛之境。
龍判官忽道∶“欲要過江北歸中原,此地附近共有三處渡口,但明兄可知老夫為何棄青翼渡與吞江口,偏偏要在此飛泉崖相候?”
“不敢妄測龍兄心意。”
龍判官朗聲長笑∶“隻有在此地,老夫才能給明兄一個公平交手的機會!”
明將軍不語。或者是因為在朝中太久,經曆了太多的打擊政敵。爾虞我詐。成王敗寇,所以,他已漸漸失去了江湖人的感覺。廟堂之上,隻有梟雄;在那廣闊的江湖之中,才能隨處可見律其行。誠其諾。守其誌的真正英雄。
龍判官緩緩道:“明兄請直言,如今你的功力還有幾成。”
明將軍沉聲道:“龍兄眼力高明,實不相瞞,大概隻餘四成。”
“好,那就請明兄前行七步。”
明將軍雖然不明其意,但依言前行七步,踏上索橋至飛瀑之前,輕輕將仍在發怔的許驚弦帶至一邊,以免拚鬥時有所誤傷。
隔著那懸流如織的瀑布,隱隱可見龍判官稍退了兩步。明將軍立知其意。此進彼退之下,他離飛瀑約有四步,而龍判官距離約有十步,若是雙方以瀑流為界相較,正好可抵消功力上的差距。
“明兄或是以為老夫已知勝券在握,所以故作姿態,以求心安吧。”龍判官冷笑道,“嘿嘿,再提醒一句,公平的方法並不一定有公平的結果。若是明兄輸了,老夫不會讓你活著回去。”說話間微一用力,掌中長長釣竿一分為二,中空的竿管裏滑出兩支判官筆,握於手中。
明將軍篤定一笑:“龍兄沒有落井下石,已足感恩德。至於輸贏勝敗,一會兒自見分曉。說實話,自從龍兄四年前受製於寧徊風後,你就已不在明某的對手名單之中了,如今亦不例外。”明將軍故意提起龍判官受製於寧徊風的屈辱經曆,激怒對方可能令他心理失衡,出手露出破綻。
龍判官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喜怒∶“老夫修成‘還夢’筆法後,欲往京師求戰明兄,但途中偶遇北雪雪紛飛,一時技癢相較,誰知激鬥千招之後老夫竟無奈落敗。自此心灰意冷,對擒天堡諸事亦不聞不問,這才被寧徊風趁虛而入。可若不是他將老夫囚於地藏宮中,迫得我於寂寞無助之際痛定思痛,每日自省,從而再創新招,今日我亦無雄心與明兄一戰。如此說來,老夫對寧徊風不但沒有絲毫怨言,反倒是多有感謝之意。”
明將軍不料龍判官如此輕描淡寫地講述平生大辱,內心大感震蕩,隻說了一個字:“好!”邪道宗師龍判官遇挫之後浴火重生,何人再敢輕視?
龍判官漠然道:“老夫雖以筆為兵器,卻僅是稍通文墨,而在地藏宮那幾年,無聊之餘翻閱詩文,轉而由文入武,另覓得一片天地。你我皆是一派宗主,縱是生死相拚,也不必效普通江湖人士拚刀動劍。所以今日隻想請明兄品評一下書法。”
明將軍雙目開闔不定:“既然如此,龍兄手中已有筆,紙墨何在?”
龍判官吐氣開聲:“那就以水為墨,以瀑為紙吧!”說完這句話後,驀然弓背俯身,雖看不見他麵容,但那一股騰騰殺氣有如實質般傳來,手中的判官筆緩緩提至胸前,卻是如挽千鈞般沉重。山穀中回音不絕入耳,更增其威。
兩大絕世高手隔瀑對峙,一時天地俱靜,仿佛連湍急的瀑布亦停滯下來,化為晶瑩剔透的紙張。
忽聽龍判官朗聲長吟:“遂古之初,誰傳道之?”掌中判官筆淩空虛點,一道勁力衝湧而至,將瀑布劃開,一滴水珠脫瀑而出,直襲向明將軍的右目,正是“遂”字起筆的第一點。這是龍判官集十成功力的一擊,水滴受他勁力催發,快如鬼魅,眨眼即至。
這一點堂堂正正,力透筆尖,起筆藏,落筆回,重如墜石頗合顏真卿筆意,行的是正楷之書,卻又隱含判官筆法中的點、挑之技,乃是將書法與武功完美結合的一筆。
乍見龍判官出手,明將軍眼瞳中閃過一絲狂熱。他右掌疾揚,射出一記指風,端然迎向那迅捷飛行中的水滴。“劈啪”一聲輕微的爆響,水滴在空中碎裂,旋即被流轉神功化為水汽,消散不見,日光映照下,幻起一抹絢彩。
畢竟龍判官距離水瀑有十步之遙,雖將功力提至最高,但水滴飛至明將軍麵前已有所損耗。這一擊,在內力相較上可謂是半斤八兩,難分伯仲。
龍判官筆下一折一彎,第二式“走之旁”已然發出,這一式卻是狂草之書,筆勢牽連相通一氣嗬成,一條細細的白浪由瀑中彈出,直往明將軍頸邊圈來,宛如種下一道神秘的畫符。這是懷素大師奔放流暢的醉草,癲狂張揚,更暗合判官筆法中勾、圈、拂、截四字訣。
明將軍五指箕張,中指、無名指、小指連挑,看似三指齊發,指間勁力卻是有正有奇,剛柔並濟。中指的剛力將白浪大部分勁力卸下,無名指勾起綿柔之力,使白浪放緩速度,小指連刺出幾蓬指風,發出燥熱勁力,水汽彌漫之中,白浪越飛越慢,漸漸萎縮,最終化為無形。
龍判官的第三式又是一點,這一次卻是秦隸,平直方正,看似一點,筆鋒中卻帶有轉折,包含著判官筆法中的插、拈兩訣,又一水滴如箭般射向明將軍左肋。
這一記水滴來得極快,前一道白浪尚未完全化開,便已從水霧裏直透而出。明將軍右掌疾合,淩空將水滴握於掌中,那一瞬間,他的右掌如同脹大了數寸,水滴在掌心中消散。
電光石火間,龍判官已毫不間斷地發出連環三擊,每一招都是融書法與武功於一體的神技絕學。明將軍穩立原地,僅憑右掌肉眼難辨的數度變化,就將三式從容化解。
龍判官招如閃電,轉眼間已將八字寫完。隨著他中長吟不休,餘下的招法傾瀉而出:“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明明闇闇,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初作之?”
這是戰國時期屈原之名篇《天問》,乃是屈原對天地、對自然、對人生提出的一百七十多個問題,被後人譽為“萬古至奇之作”。想不到竟被龍判官化人武功之中,那一筆一畫、點撇勾捺中都包含著武學中的極理,更雜以各式書法,不但隸、篆、楷、草、行諸體俱備,其中還包括著甲骨、石刻等上古文字,筆畫裏隱隱還夾雜了梵文、巴利文、西域諸國文字的筆意。
《天問》中曾出現許多“之”字,但在龍判官的筆下,每一個“之”皆不相同,各有巧妙。他的武功亦早脫出判官筆法的局限,不但將長刀的掛劈、寶劍的刺挑、重矛的揮按、戰斧的推砍盡數合為一體,也隱含著數種獨門兵刃的訣法,甚至還包括鷹爪功等空手武技中的纏、撚、撕、抓之術。
飛泉崖邊,勁氣橫逸。明將軍與龍判官相距十餘步,隔瀑而戰,一時狹窄的索橋之上水汽彌漫,如雲遮霧繞於群山之間。若有旁人從遠處觀看,再聽到放聲長吟之句,定會誤認為是兩位得道之士淩空虛渡,羽化成仙,何承想這竟是一場武林中曠世難逢的生死之戰。
轉眼間龍判官已接連發出近百招,天問筆法乃是他的秘創,從不外露。雖然這幾年間心中每時每刻都在回思每個招式與筆路,力求完美無缺不存破綻,但畢竟苦於無人喂招,未經實踐,或不免百密一疏。而與明將軍這等絕頂高手的實戰正是護殘補漏的最佳機會。但見龍判官須發皆張,頭頂上騰起茫茫白氣,內力聚至頂峰,腳步雖仍釘於原地不動,但身體晃動的頻率卻是越來越大,再施幾招後,驀然一聲長嘯,一雙手臂輪轉如風,似幻化為萬千,左右雙筆齊發,各寫一字,速度亦是快了一倍有餘。
起初由水瀑中射來的那一顆顆水滴、一根根水線、一條條水浪還僅是殘缺的筆畫,隨著龍判官招式極快的變換,漸已可在空中凝為字跡。水雖是天下至柔之物,但在龍判官的驅使下,就如同形狀變化不休的暗器,虛實相間,錯落有致。有的水箭隻是隨手而發,不存威脅,有些卻附有龍判官數十年的精純內力,一旦擊實,就會像鋒利的刀刃般將血肉之軀割開。
這一場華麗精致的書法,不但炫人眼目、惑人心智,更能要人性命!
對於龍判官看似紛亂無章卻各呈精妙的招術,明將軍仍可一一化解,但已不複最初的悠閑,他的麵色嚴峻至極,揮動的雙掌已無法封死每一道射來的水線,有時也隻能靠身形的變換閃避騰挪。
明將軍見招拆招,少有反擊,固然是因為他功力隻餘四成,難以攻及遠處的龍判官,更重要的是,他亦很想一睹龍判官這套武功的全貌。不過如此一來,全憑守禦不免險象環生,龍判官的每一招每一式看似信手而為,卻皆是暗伏殺機,那一滴滴水珠比起穿石裂金的利器亦不遑多讓,稍有不慎,不但難以扳回均勢,還必將受到致命重擊。
龍判官確實給了明將軍一個極其公平的機會,兩人相隔飛瀑而戰,內力的深淺對戰局的影響已退居其次,明將軍不但要在對方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下苦苦支撐,還要找出天問筆法的破綻,心智上的極大消耗才是左右勝負成敗的關鍵。
明將軍唯一的優勢在於,他亦精熟《天問》之語句,可以大致判斷龍判官出招的方向與角度,但酣戰之中,他又如何能把這一點點優勢化為勝勢呢?
更何況《天問》全詩三百餘句,一千五百多字,筆畫更是難以盡數,看龍判官發招擰身之際全無阻滯,招沉力猛,後勁綿綿似無窮盡,若是等他將這一套筆法使全了,難保明將軍不受水箭所傷……
“斡維焉係,天極焉加?八柱何當,東南何虧?”龍判官口中長吟聲越來越急,出手亦越來越快。在飛瀑中一道道射出的水浪掩映之下,隻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難辨真身。
正使到“八”字的一撇,龍判官驀然覺得手中判官筆微微一沉,筆鋒起落之間稍遇阻礙,筆意尚停留在這一撇未盡的餘味之中,竟不能及時轉入下一捺。
那雖隻是一眨眼間的停頓,仿佛隻是筆調偶有不暢,但龍判官卻知道這決非自己習藝不精,而是明將軍在防禦近百招之後,發動了他的第一次反擊。
天問筆法融合各式武學與書法,本來最是繁複多變,可“八”字隻有兩畫,屬於極簡單的漢字。但世間道理原是如此,簡單之中反而包含著更多複雜的變化。在那一撇一捺之間的轉折有無數種選擇,反而無法確定哪一種才算是無懈可擊。龍判官曾在這一招上苦思冥想數日,亦沒有得到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明將軍沒有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時機,敏銳地抓住了龍判官的第一個破綻。同樣發出一道水箭,正撞在那一撇之上。
龍判官全身上下皆被自身內力所護,何況相隔十餘步之遙,明將軍這道水箭根本無法傷及他。但在微妙的氣機牽引之下,卻讓龍判官原本圓轉如意的筆調現出一線滯重之感。龍判官不為所動,餘招接連發出。“九天之際,安放安屬?隅隈多有,誰知其數?”
天問筆法渾然一體,從頭至尾一氣嗬成,明將軍這道水箭隻不過是往浩瀚大海中投去一枚小石子,雖可以激起點點水花,但對於大海本身無法構成任何威脅。
但就在龍判官寫下“天”字的第一橫之際,明將軍再度出手,依然是一道不起眼的水箭,讓對方的下一筆畫橫生阻礙。
“天何所遝?十二焉分?日月安屬?列星安陳?”
這一次,明將軍出手的時機是“二”字。簡單的筆畫,同樣的出手。
“出自湯穀,次於蒙氾。自明及晦,所行幾裏?”
“自”字的第一撇剛寫完,龍判官驀然胸口一緊,精純的內息中仿佛陡生一絲雜質,下一筆畫的那一折險些無以為繼。這決非內力即將枯竭的征兆,恰恰相反,倒像是引發了體內尚未挖掘出的一絲潛能,或是另有一道神秘的力量加人其中。
龍判官眉頭微沉,心知有異。以他對自身功力的了解,當然知道這決不是什麼潛能,而是被明將軍看似不經意的舉動激發出某種異常狀態,雖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豈肯受對方所控?沉腰大喝一聲,借著噴吐出的一口濁氣將體內那絲令人不安的神秘力量驅出體外。
與此同時,一股憤怒的情緒在龍判官胸口熊熊燃燒起來:明將軍重傷在身,已是強弩之末,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還不能戰而勝之,這幾年的工夫豈不都是白廢了?
一念至此,龍判官招式更急。他本就有些清傲不凡,對自己的能力有著無比的自信,所以才會在受挫於北雪雪紛飛之後心灰若死,被寧徊風所乘。此次飛泉崖之戰準備良久,自忖必勝,所以尚未打算速戰速決,有意在明將軍麵前炫耀天問筆法的精微奧妙之處。但此時此刻,雖然眼看明將軍在飛瀑對麵隻是苦苦支撐,全無還手之力,但不知怎地,那份隱隱的不安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
更重要的是,天問筆法是他平生最為得意之作,自問全無破綻,亦無法猜測明將軍會用什麼方法來破解。一方麵,他為求完善天問筆法,對明將軍的出手不無期待,但內心深處,卻也難以承受武道上的再度受挫。
或許,他的不安就是來自於對未知事物的隱隱恐懼!而消除這種恐懼的最好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盡快擊倒明將軍!
再鬥數招,龍判官堪堪使到“洪泉極深,何以寘之?地方九則,何以墳之?”
三個簡單的漢字引發了明將軍接連不斷的出手。
第一個“之”的起筆一點剛剛寫罷,龍判官驟覺丹田中異氣再起,如一枚刺入的小小針尖,雖不影響真力的運行,卻似附骨之疽般難以驅除;待施展出“九”字第一撇後,那道異氣已順著本身真元的運行衝至喉關,恰若骨鯁在喉,不吐不快,龍判官再度提氣大喝,但這一次非但未能將異氣排出,反倒隨著他吸氣之際衝至鼻端;再寫罷第二個“之”字的點畫,異氣已至眉心,隨即逆衝入腦,瞬間消失……
刹那間,龍判官忽覺全身經脈一暢,那道入腦的異氣不但沒有影響真力的運行,反倒激發出體內潛能,掌腕間再生新勁,勢道又強了數分。他微微一怔,憤怒、猜疑、躁狂、沉鬱……種種情緒齊生,口中發出連聲狂喝,招式疾若暴風般傾瀉而出。
“雄虺九首,倏忽焉在?何所不死?長人何守?”
龍判官堪堪畫下“不”字第一橫,腕間如係重石,陡然一沉,體內噴薄而出的真力仿若一匹脫韁野馬,漸已不受本身控製。直到此刻,他才驀然警醒:明將軍重傷之餘,雖已無力與天問筆法剛猛的勁道相抗,但卻在憑著雙方氣機結合之際不知不覺中引發了自已的心魔。
這一瞬間,龍判官才真正領悟了流轉神功的真諦。世人皆知明將軍流轉神功霸道絕倫,威淩無匹,乃是天下最剛勁無儔的神功。卻不知那隻是因為本身功力相差太遠,所以難窺本原。正如隻見洪水浩浩湯湯,暴風席卷萬物,卻忽略了流水、空氣本身的至輕至柔。
流轉神功出自道學,講究順天應人,引導為主,疏浚為輔,最忌以剛力降服對手。也隻有遇見龍判官這樣同級別的敵手時,流轉神功才顯現出其最本質的一麵。
龍判官於激鬥中想通原委,再不遲疑,左右雙筆齊出,左手判官筆畫下“人”字一撇,右手則同時施出那一捺,走的是狂草之筆意,飛瀑中兩道水浪完美地結合成一個大大的“人”字,像是天地間撒下一張巨網,把明將軍包圍於其中。
這是天問筆法中五大絕技之一“人神共憤”,龍判官將他的激憤怒火盡化於那一撇一捺的狂草之中,意欲一擊製敵。
兩大高手的這場決戰已至最緊要的關頭:到底是明將軍先斃命於天問筆法之下,還是龍判官先其一步經脈錯亂、走火入魔?
明將軍一聲輕歎,麵對龍判官這集全身功力、憤鬱若狂的一擊,他亦再無退路,當即雙掌齊出,在空中依樣畫出一個“人”字,看似雙掌同擊,掌力卻是一陰一陽,掌風與水浪相接,右掌按實在那一撇之上,左掌卻是引領著“捺”疾速倒卷,合成的“人”字仿佛活物,在空中傾斜、抖顫,最終急速旋轉起來,水浪在空中碎裂成一粒粒水珠,被日光映出虹彩,卻依然旋轉不休,如一道水晶簾幕織成的龍卷風。
明將軍,正處於那龍卷風的風眼之中。水浪雖散,但那每一顆水滴亦似一枚枚鋼珠,饒是明將軍將自身殘餘的功力提至巔峰,也難以一一照應。霎時衣衫上現出數個小洞,已被幾滴水珠射穿。縱有流轉神功護體,亦不免被其中附著真力所傷……明將軍一聲輕咳,嘴角已咯出一絲鮮血。
“靡蓱九衢,臬華安居?靈蛇吞象,厥大何如?”飛瀑中分,一條青影鬼魅般電射而至,判官筆從水霧中探出,正如一條靈動的小蛇,準確無誤地釘向明將軍的心髒!
電閃之際,兩人四目相接,一人清澈如鏡,一人迷亂似狂。
好個明將軍,千鈞一發之際,右掌反切護住胸膛,食、中兩指疾合,宛如一柄鐵鉗,判官筆距離心脈半分之際驟然停住,已被箝在兩指之間,再難寸進!
明將軍麵如淡金,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他的雙指雖及時箝住這致命一擊;但胸腹已被龍判官的內勁震傷。
明將軍微微一笑∶“若非龍兄手下留情,這一筆足可千古留名!”
龍判官一寸寸地從明將軍雙指間抽出判官筆,原本迷亂的眼神已恢複鎮定,神情卻是黯然:“想不到老夫窮數年之功,苦心創下天問筆法,卻依然難敵明兄。”
明將軍淡然道:“龍兄何出此言?這一仗明某險死還生,安敢言勝?”
龍判官搖首,緩緩吐出幾個字:“暗器王雖死,風骨猶存。”
明將軍麵容上閃過一絲陰影,頷首而歎:“四年前,泰山絕頂上的我若也有龍兄及時壓製心魔的果斷,林青亦不會死了。”
方才就在判官筆射入明將軍心房的一刹那,龍判官乍然收去三分勁力,若不然,隻憑明將軍餘下的四成功力,斷難硬接這奪命一筆。
在流轉神功巧妙的引發下,龍判官心魔大盛,神智漸昏,已近走火入魔之態,所以良機乍現之際,再也不顧離瀑十步的約定,強行躍前出招。若非龍判官在空中與明將軍眼神接觸的一刹那清醒過來,撤去幾分內勁,這一筆足可讓天下第一高手命殞飛泉崖!
直到聽見林青的名字,許驚弦才乍然一驚,終於從心痛中恢複過來,呆呆望著飛瀑前凝立的明將軍與龍判官,一時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兩大高手以水為墨以瀑為紙,以如此奇特的方式相爭對決,可謂千載難逢,若是許驚弦靜思旁觀,耐心體會其中精奧微妙之處,對其武道修為必是大有裨益。隻可惜他乍遇大變,雖然手刃寧徊風,替義父許漠洋報仇雪恨,但又眼睜睜看著葉鶯與扶搖一並墜入深淵,悲喜交集,心神失守,哪有餘暇觀戰?
龍判官收筆入懷,仰天而歎∶“最令老夫佩服的還不是流轉神功的鬼神難測之力,而是明兄審時度勢的能力,你必是早就看出老夫對你的敵意隻是故作姿態,並無殺機,所以才敢冒此大險。”
明將軍苦笑搖頭∶“龍兄太高估明某了。那隻是因為重傷之餘明某實在無力相抗龍兄的天問筆法,不得不兵行險著而已,相較之下,明某更佩服龍兄對自己的控製力。方才曾說龍兄已不在對手名單之中,實乃有意激怒,經此一戰後,豈敢再輕視天問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