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許驚弦似乎突然理解了宮滌塵,或許正是因為有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兄長在前,她才甘願易釵而弁挑下家族重擔,就算有一些過激的做法,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許驚弦下山時,已是傍晚時分,梁辰夫婦備下簡單的晚餐,靜坐桌前相候。但明將軍或是運功正值緊要關頭,仍在小屋中並未現身。
追捕王梁辰外出歸來,打探到不少情報。盡管叛軍嚴密封鎖泰親王身死之事,大肆宣揚明將軍中伏的消息,但四處奔走的難民傳言紛紛,有人說泰親王仍坐鎮烏槎國內,死的隻是替身;有人說明將軍早已與大軍會合,正在醞釀著一輪決定性的攻擊;還有人說北線錫金鐵騎已然發動,中原大地即將被戰火籠罩……
連紅袖道:“怪不得你去了那麼久,原來並不隻是在惡靈沼澤周圍布下陷阱,還外出打探了這些消息。”
梁辰笑道:“還不止如此。我偷偷擒下了幾名落單的士兵,問了些軍中的情況。目前寧徊風率著烏槎國、擒天堡、媚雲教一眾高手四處搜索明將軍的下落,軍中事務已近停滯,叛軍人心惶亂,流言四起。更有甚者,外出巡邏的小股叛軍不時遭遇來路不明的伏擊,據幸存者說,那是隱藏在難民之中的一群江湖人物,個個身手高強,更奇怪的是這幫人馬出手似乎不按常理,對漢人士兵手下容情,最多讓他們受些皮肉之傷,對於異族戰士也網開一麵,還有放過媚雲教徒、擒天堡丁的情況,但若遇上烏槎國士卒,則是痛下殺手,動輒傷筋動骨,斷臂折腿。也不知是哪一股勢力參與其中?”
許驚弦凝神思索道:“聽你所說這幫人馬的行事,應該不會是前來接應明將軍的屬下。奇了,這一帶向來是媚雲教的地盤,並不曾聽說有什麼其他武林勢力。莫非是焰天涯暗中出手?”
連紅袖亦是滿臉驚訝:“會不會這是叛軍故意放出的煙幕?”
梁辰道:“你夫君我當年可也在刑部呆過數年,嘿嘿,拷問之術或許不及牢獄王黑山,但對付一個小兵還是綽綽有餘。何況我單獨審了幾人,回答中雖略有出入,亦是大同小異,這份口供決不會假。”
許驚弦追問道:“這幫人馬多在何處出現?”
“滇南各地皆有傳聞,這些人化整為零四處出擊,行動時來去如風不留痕跡,又皆以布巾蒙麵,偶有戰死者連屍體也不曾留下,十分神秘。”
許驚弦撫掌而笑:“至少可以肯定是友非敵。且不論這幫人馬的來路,行事卻足見高明。叛軍本就是幾方勢力的利益聯盟,如此一來他們必將相互猜疑,等到烏槎國一退兵,大概就會自相殘殺了。”
梁辰點點頭:“流言四起,草木皆兵。在這種情況下,烏槎國士兵思鄉欲返,異族戰士茫然無措,而數萬朝廷降卒則是軍心不穩,若有人煽風點火,隻怕近日內就將嘩變……”
許驚弦又說起明將軍擔心北線戰亊有變,打算後日啟程,三人討論了一會兒'離開的路線,許驚弦放心不下明將軍,備好食物與清水前去看望。
小屋一燈如豆,明滅不定。明將軍盤坐房中,長發披麵,看似陷入至靜之中,但許驚弦甫一推門,就已感應到明將軍炯然的目光望了過來,心想若非他時刻處於警覺狀態,那就是他並沒有在運功療傷。
許驚弦輕輕放下食物,開口稟報梁辰帶來的消息,才說了幾句,明將軍長身而起,一揮手:“你不必再說,我都已聽到了。”
許驚弦訝然道:“將軍既然已停止運功,為何不出去用飯?”
明將軍苦笑一聲,低低歎道:“本以為以我八重流轉神功靜心運行數周天後便可無礙,誰知傷勢竟比我想象的更嚴重。或許,我真是老了。”
許驚弦微微一震,明將軍的麵色盡管依然保持平靜,但他卻敏感地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作為威震朝野數十年的天下第一高手,精通兵法的明將軍或偶有故意向敵人示弱的時候,但那隻是出於戰略上的考慮,他的內心始終充滿著強烈的自信。可是這一次,許驚弦卻清楚地從明將軍言語中感應到一絲沮喪之情。刹那間,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明將軍那原本高大的身影似也有了些佝僂之態。
許驚弦脫口道:“療傷之事不必急躁。畢竟泰親王已死,叛軍潰散指日可待,我們才是這一場戰爭的最後勝利者。”一言才出,不由暗地驚訝為何會對大仇人說出這般近乎安慰的話語。
明將軍如若不聞:“粗粗算來,我要想完全恢複至少需要一個月的光景,如今武功最多隻有平日的二三成,對付普通江湖人物或有勝機,一旦遇上寧徊風之流,則是必敗無疑。”
許驚弦冷哼一聲:“將軍是否太小看我了?寧徊風要想殺你,至少要先過了我這一關。”
“我出道三十餘年來,卻從未想到過自己也會有受人庇護的這一天。”
“試問曆史上的英雄們有哪一個是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唐宗漢祖之所以能成為一代開國君主,靠的都是帳下的名臣良將。”許驚弦不屑一笑,“將軍也許沒有小看我,。但是否也太高估自己了?”他這樣說並沒有與明將軍針鋒相對的意思,而是希望能夠激起他的鬥誌。
聽到這一句話,明將軍的麵容更顯嚴峻,在燭火之下增添了一種冷厲之勢:“你明知我身世,所以才故意提及唐宗漢祖吧。”
在許驚弦看來,明將軍此刻的威嚴更像是一種掩飾。他頗有些得意,一時口快道出藏在心裏的疑問:“嘿嘿,希望將軍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過我倒非常好奇你為什麼不想做皇帝,那可是祖上近千年的遺命啊。”
明將軍大概從未被人問過這樣的問題,窒了一下,沉默地盯了許驚弦良久,方才緩緩道:“我隻想做我自己想做的那個人,不願受任何人的擺布,包括我的祖先。”
許驚弦忽就想到了宮滌塵,如果她也隻想按自己的心態去生活,不去做什麼禦泠堂堂主,依然做自己的“大哥”,豈非絕妙?一念至此,不由長歎一聲:“將軍說得好,隻有這樣,才算得上是俯仰紅塵、傲立世間的男子漢。”
“但要想真正做到這一點,又談何容易?家族的使命既是激勵自己奮鬥的動力同時亦是一個沉重的包袱。”
“嘻嘻,將軍自幼與蟲大師換父母而養,若是他們不小辦弄錯了,你就根本不必背負這些使命了。”許驚弦話一出口頓覺失言,不由吐吐舌頭。不知為何,方才聽明將軍坦承某些心跡之後,忽覺與他親近了許多,若是平日豈敢與他開這樣的玩笑。
明將軍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若真如此,那可是委屈蟲兄了。”
他這一怔倒讓許驚弦又止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難道自己無意間道破了天機?畢竟那時明將軍與蟲大師都還隻是嗷嗷待哺的嬰孩,旁人絕難分辨真偽。假設蟲大師才是四大家族輔佐奪取天下的天後遺孤,卻故意偷梁換柱放出煙幕,用明將軍轉移禦泠堂的注意力……四大家族與禦泠堂是相爭數百年的死敵,為了打擊對方施出這般驚世駭俗的手段,亦在情理之中。越想越覺得膽戰心驚,這個想法雖然荒謬,卻並非沒有可能。
明將軍似是不想再談及此事,淡然道:“若是寧徊風與你單打獨鬥,你有幾分把握?”
“這……剛才隻是為了安將軍之心方才信口開河,寧徊風身為禦泠堂紅塵使,僅以武功而論,可謂是一流高手。我雖未親睹其成名十餘載的‘百病’劍法與‘千瘡’爪功,但自問勝算不大。”
“咄!你身負本門《天命寶典》,算起來亦是巧拙大師隔代傳功的弟子,我昊空門中豈有不戰先怯之人?”明將軍目視許驚弦脅下的顯鋒劍,肅聲道,“寧徊風的‘百病’出於禦泠堂的屈人劍法,而‘千瘡’則是以爪功施刀法,不過是從帷幕刀網中變化而來,這兩種武功你皆熟識,而你的武功他則茫然不知,你知己知彼已占先機,還有神兵相助,更有何懼?”
“實不相瞞,我丹田已廢,徒有招法而無內力……”
“我曾聽景成像說過廢你丹田之事,對此他也不無歉疚之意。”明將軍放緩語氣,“所以他苦思幾年後,終於找出了補救之法。”
明將軍輕聲的話語卻如同在許驚弦耳邊炸出一記響雷,他大吃一驚:“他能治好我?”他曾見過的愚大師、蒙泊國師、鶴發、還有京師那個神秘老人等一眾絕世高手,皆對此事束手無策,本已絕望,萬萬想不到竟然重獲生機,喜出望外之下,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明將軍淡然道:“此事畢競本是因我而起,所以我特意讓他將治傷之法告訴了我,若你有意……”
“且慢。林叔叔都治不好我,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治傷可不是暗器王的拿手本領,何況點睛閣主是專治天下疑難雜症的名醫,又豈會洽不好自己造成的錯失?”
“如要完全恢複武功需要多長時間?”
“本是需要三年兩載。但你受了蒙泊國師強注的功力,丹田雖損,卻令經脈容量大增,或許數日之間即可複原。”
許驚弦漸漸冷靜下來:“你為何早不告訴我?”
明將軍歎道∶“別忘了你我是天生的對頭,我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幫你?如今我也不是安什麼好心,而是要借你之力助我脫困。”
“脫險之後呢?”
“這隻是景成像為了彌補當年的錯誤而做的事,你不必承我的情,以後依然可以當我是敵人。”
許驚弦沉默,能夠恢複被損的丹田實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如果這是景成像親自出手相救他當然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但借明將軍之手卻令他難以接受。
明將軍聳聳肩:“你自己心知肚明,你真正的殺父仇人首先是寧徊風,相信你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不!”許驚弦沉思許久,毅然抬頭,“我拒絕。”
他的回答顯然大出明將軍的意料之外:“給我個理由。”
“我雖與景大叔接觸不多,但能看得出他不但視祖上遺訓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而且作為四大家族之首,亦是一個敢於擔當一切錯誤的人。他既然出手毀了我,決不可能事後反悔,更不會由你來轉告我。所以……”許驚弦長吐一口氣,直視明將軍,“你想要傳我的不是什麼景成像的補救之法,而是流轉神功。”
明將軍怔了一下,仰天長歎:“第一次,你的智慧讓我有些害怕了。”此言無疑承認了許驚弦的猜測。
許驚弦亦是一聲長歎:“我倒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如果我真有超人旳智慧,那就應該假裝不知道你的真正用意,先治好自己的傷再說。”流轉神功之訣竅要便是講究全身功力流轉如意,內力周遊體內,全身上下任何一點既是最弱亦是最強,確與許驚弦目前的身體狀況不謀而合,何況流轉神功與《天命寶典》同出於昊空真人之手,彼此相生相克互補缺漏,若是許驚弦聽從明將軍之言,不但能把蒙泊殘留體內的七十年功力化為己用,更極有可能成為身兼昊空門兩項絕學於一體的絕世髙手。
“大智若愚。你知道騙得了我卻騙不了你自己!”明將軍正色道,“如果你覺得我方才的做法侮辱了你,請接受我的道歉。”
“正是因為我當你是敵人,所以才不願意接受你的任何恩惠。對敵人,不必道歉。”
“道歉是因為,我必須尊敬你這樣的對手!”
對手!這兩個字讓許驚弦大受震動。普天之下,能被明將軍直承為對手的,又有幾人?
兩人四目對望,從明將軍的眼神裏,許驚弦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暗器王。
似乎為了打破這種微妙的氣氛,許驚弦朗聲道:“如果將軍真覺得對我有歉意,那就告訴我景大叔廢我丹田的真正原因吧。我知道此事與你有關,卻猜不出到底是為什麼?”
明將軍卻自嘲一笑:“現在我隻有你這一個護衛了,若是你聽到原因後棄我不顧豈不是大事不妙?所以還是等我們安全後再告訴你吧。”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讓許驚弦無可奈何。
明將軍轉開話題:“鬥蠻力隻是江湖漢子比拚的笨方法,武功相較的上乘之道是戰略戰術的運用、心態的調整、對環境的利用、背水一戰的勇決。你雖錯失恢複武功的機會,但若真與寧徊風對決,兩年之後你必勝他,如今雖是勝負難料,但我更願意把賭注押在你身上。”
許驚弦半信半疑:“將軍此話隻是想給我信心吧。”
“我見過你的身手,在少年一代之中,亦算是出類拔萃,但要對付寧徊風這樣的老江湖仍顯不夠。但要記住,對於已經初窺武道堂奧的高手來說,境界的差別才是決定性的。”
明將軍的話激起許驚弦心中層層漣漪,他垂頭思索起來。同樣的話,林青與鶴發也曾說過,但從明將軍口中說出,又讓他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他雖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但自幼習得《天命寶典》,再經暗器王林青細心提攜,更耳濡目染了諸多高手的風範,對武道的理解早已超過同齡之人,稍加點撥即可舉一反三。
明將軍忽從懷中取出一物,許驚弦定睛看去,認得正是當日童顏搦戰未果後勁透劍氣淩空斬下的那根樹枝。
明將軍道:“我早知鶴發識人精準,乃是難得一見的明師。卻仍未料到童顏年紀輕輕卻已做到劍隨意動,發出淩空劍氣,確是習武奇才。可惜此人徒有剛勇,略欠變通,或是與幼時經曆有關,若能走出心魔,劍法還可再進一步。即使如此,試觀目前江湖中年輕一代高手之中,他亦可排名前五之列。”
許驚弦被激起了好奇心:“不知將軍眼中的高手還有何人?”
“硨空刀葉風,刀路變化多端、刀意淩烈懾人、出手剛柔相濟,幾近無跡可尋。此人先以天地為師悟得刀中精髓,再得刀王秦空盡傳所學,我曾親眼目睹其擊潰鬼王曆輕笙一戰,刀王的‘忘情七式’被他融會貫通後,將其‘刀意行空、刀氣橫空、刀風掠空、刀光碎空’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更將刀式‘忘情七式’的最後一招‘忘情’以‘陷情’而代之。試觀江湖中刀法大家,他可謂是唯一掌握刀魂之人。他本是年輕高手中我最看好的一人,可惜因於心結,去年秋曰在穹隆山一戰後不知所蹤……
“第二人是蟲大師的四弟子墨留白,此人武功因畫而生,進攻時蒼鬱恣肆,似拙實秀,守禦則是轉折靈變,柔中有骨,身法更是逸氣橫生,渾若天成,極是難纏。作畫本是講究筆情狂縱,不拘成法,他卻偏偏執於留白之意,於不求完整而得完整,這才是此人最可怕的地方。但墨留白也正是因為執於筆意,武功中仍脫不開匠氣,加上其身為殺手,視規則如無物,無形中灑脫過餘而含斂不足,欠缺名劍淬火的錘煉。若他能遇挫折而不倒,武功當可更盡一步,堪比其師。
“第三人是裂空幫主夏天雷嫡傳弟子沈羽,夏天雷以九霄戟成名,他卻改使長槍,雖不脫戟法,卻又夾雜了鉞、矛等長兵器的招法。此人雖早早在裂空幫中行護法之職,偏又從未出手過,似乎出道以來就隻是在練功。但最令人驚訝的是夏天雷九霄戟雖是短戟,卻重達百斤,走的是剛猛無儔的路子,沈羽之長槍先由數十斤的镔鐵所製,轉為數斤的寒玉槍,然後化為數兩的木槍,而到最後又改使雙槍,一柄由玄鐵雜以沉鉛打造,重近百斤,其性火烈,喚作‘征衣’;另一柄卻是以韌性最強的冰蠶絲浸入黏性最強的冷楓樹膠中,再以特別的功法絞結而成,輕若鴻羽,其性寒冽,取名‘縹緲’。雖然無人見過他的真正武功,但他能從大巧不工回歸舉輕若重,直至最後若輕若重,集寒熱於一體,這種境界的轉換被我所看重。若我此行出征有選擇,如此人物當是三軍先鋒之首選。當然,他武功的高下尚未被進一步證實,而雙槍製作得太過花哨,亦少了返璞歸真的氣度。
“至於第四個人嘛,乃是一位女子,你應該比我更熟悉,不用我多說了……”
許驚弦正聽得津津有味,忽感應到明將軍的目光中含了一絲調侃的味道,臉上不由有些泛紅:“將軍說的是葉鶯葉姑娘吧。”
“她的武功應是走小巧奇詭一路,招式的變化倒在其次。但非常道的武功最講究以意馭身,勁未至而勢先發,對決時務求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手。所以慕鬆臣有‘膽寒’、‘心驚’之道勢,香公子有‘生香’之殺氣,但最令我驚訝的還是葉鶯的‘活色’之術,我曾聽天行說起過她出手,近於蠱媚妖惑,卻又依然保持著非常道殺手的犀利幹練。她能從女子的角度別辟蹊徑,殺人於夢幻之中,這決然不同於非常道素來的。當然,我寧願相信那是慕鬆臣晚年另有所悟傳授於她,不然小小年紀心機就如此之深,更能推陳出新,日後那還了得?”
聽到明將軍對葉鶯似貶實褒的言語,許驚弦心頭百味雜陳,一時訕訕說不出話來。以他對葉鶯的了解,並不覺得她有何複雜的心機,相信她那“活色”之功必是慕鬆臣所授。但另一個疑問忽然浮了上來:慕鬆臣為何要對她那麼好?按葉鶯的故事,當年那七名少年殺手在紫薇堡的拚鬥之中,勝出的本是桔子師兄,可慕鬆臣卻不顧定下的規矩留下了葉鶯,作為一個殺手組織的首領,一旦此事被弟子知道,威信何存?或許此事隻有他師徙二人知道,但無可否認,慕鬆臣必是極其喜歡葉鶯。聽明將軍的口氣,慕鬆臣年齡已至晚年,莫非他那樣一個老頭子竟會對自己的女徒弟……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止住自己近乎荒唐的念頭。
許驚弦隻怕明將軍追問自己與葉鶯的關係,搶先開口道:“將軍說的這些人物固然厲害,但卻沒有解釋我能勝過寧徊風的原因啊。”
明將軍目光重又落在手中那根樹枝上:“以上幾個人之所以被我看好,是因為他們都踏入了武學的新境界:童顏的劍乃是勇者之劍,可伏妖孽;葉風的碎空刀可謂是癡者之刀,可鎮天地;墨留白的畫者之筆,可坦襟懷;沈羽的武者之槍,可掃千軍;葉鶯的舞者之剌,可蕩濁世。除此之外,另有一人不能不提,那就是少年成名的淩霄公子何其狂,我一直有意不去看他那一把可懾鬼神的狂者之鉤……”
許驚弦眼前不由浮現出何其狂那桀驁不馴的麵容,連聲追問:“將軍為何不看他的瘦柳鉤?”
明將軍嘿嘿一笑:“在他還沒有做好挑戰我的準備之前,我盡量不去做任何可能刺激他的事。”
許驚弦脫口道:“我知道,你怕把何公子看成第二個林叔叔。”
明將軍神情似黯然似興奮:“泰山絕頂一戰後,我剩下的對手已經不多了。”不等許驚弦開口,話鋒一轉,“最後還有一個人,憑他的劍亦在我心中亦占了一席之地。”
許驚弦想了想:“雪紛飛的歸心劍?”
明將軍微笑搖頭,目光落在未出鞘的顯鋒劍上:“記得我們在京師初見時,你隻是一個拘謹的小孩子,話也未多說一句。我知道暗器王放言你是我的克星並非出於一時衝動失言,而是源自於苦慧大師的天命讖語,但我連祖上的遺命都可棄之不顧,又豈會理會苦慧大師那虛妄的天命讖語?所以根本未把你放在心上,何況你亦算我同門師弟,是以更有一些惜護之情。”
許驚弦突然聽明將軍提及他一直耿耿於懷的天命讖語,心頭驀然恍惚起來,欲問無言。
“但你第一次讓我吃驚,是因為一向獨斷專行的鬼失驚竟會那麼在乎你,竟然明知不是雪紛飛的對手,卻徒勞地跟著他跑了大半個京城,這件事幾乎成了豪門宴客時茶餘飯後的談資。”
許驚弦此刻方知無意在京師賭場相會的那個神秘老人竟是北雪,雪紛飛雖對他言語不多,卻是發人警醒,受益良多,心底感激不盡。而更始料不及的是堂堂黑道殺手之王鬼失驚竟因此成為京師笑柄,雖然以他一代宗師的身份氣度未必會計較閑言碎語,但自己心底總歸有些過意不去。細細回想鬼失驚對自己的態度,確實是頗出意外。自己不過是在困龍山莊誤打誤撞救了他一次,想不到他竟會一直念著這份恩情,比起許多名門大派的偽君子來說,反倒更顯光明磊落。
明將軍續道:“你第二次讓我吃驚,是天行和千仇對你的態度。我看得出他們皆對你有所懷疑,卻意外地表現得非常寬容,從沒有對我說過關於你任何不利的言語。你救過天行暫且不論,千仇出身靜塵齋,禪定功力可謂將軍府第一人,幾乎可以做到對任何人心如止水,完全平實客觀地進行觀察,唯獨對你,我能感應到她心態上的波動。”
想到挑千仇因自己而死,許驚弦眼眶微紅。而更令他意外的是,明將軍亦是一個暗中的觀察者,沒有放過與自己相關的一舉一動,這樣的行為是否恰恰說明他對苦慧大師的天命讖語一直信以為真呢?那八句讖語到底是什麼?如今八句已知其四:千古昊空……神兵顯鋒……勳業可成,破碎山河。卻依然不明白其所要表達的意思。
“我姑且認為那是因為自幼修習《天命寶典》,能夠在無意中影響周圍人判斷的緣故。但你第三次讓我吃驚……”明將軍並不理會正在冥想的許驚弦,自語道,“就是數日前在那密林之中,你竟然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一意要殺你的陸文定。我自問處於你的位置,或許會有同樣的舉動,但絕對做不到你那般淡定從容,這份境界實令我歎服!”
許驚弦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囁嚅道:“將軍說的最後一個人,難道是我?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明將軍沒有笑,一字一句道:“仁者之劍,或許無法斬下江湖好漢之首,但可定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