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關心明將軍的傷勢,前去探視。他輕推開虛掩的房門,意外地發現明將軍並未運功調息,而是背身立於窗前,似在眺望∶又似在沉思。許驚弦本不欲打擾,正要退出,但明將軍雖未回頭,卻已有感應,沉聲道:“暫且留步,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將軍請講。”
“首先,我想知道你願意以什麼樣的身份聽我說話?是戰士吳言,還是少年許驚弦?”
“有什麼區別麼?”
“若是吳言,就論國事;若是許驚弦,就論江湖。”
雖然有傷在身,但明將軍高大的背影依舊淵淳嶽峙,氣勢沉雄;許驚弦望著這個自己曾視為死敵的人,感受到他逼迫而來的威勢,反而生出一種抗爭的念頭,他淡然的語氣中略含嘲諷:“吳言不過是大軍中普通戰士,沒有資格與將軍談論國事;許驚弦更是無名小卒,豈敢與天下第一高手暢言江湖?”
明將軍並不動怒∶“你這口氣,可不像是戰士對將軍說話的態度。”
許驚弦豈肯服軟∶“你說過,摘星營中沒有官職大小。”
明將軍哈哈大笑,轉過身來:“你說得對,我們現在是共患難的戰友,在逃脫這場追殺之前,有什麼話盡可暢言無忌。”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先回答我心中的兩個疑問。”
“你可以提問題,但我卻未必會回答。”
“第一、當年將軍府為何要救靜塵齋弟子紅袖裁紗?是因為追捕王的緣故,還是另有目的?第二、你與簡歌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讓寧徊風帶給他的兩句話‘寒魂謝,諸神誡’到底是什麼意思?”
明將軍微笑:“這兩個問題都與目前的局勢無關,我拒絕回答。”
許驚弦沉默片刻,話語中像是夾著一片刀鋒:“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卻不能不想到千丈峽之戰。”
明將軍麵色一變:“看來我要是不回答,你就會認定這隻是我為了奪取天下而與簡歌合謀布下的局?”許驚弦不語,以示默認。
明將軍沉吟良久,肅聲道:“你身懷昊空門道門極典《天命寶典》,對於事物的判斷果有獨到之處,能夠從看似無關的瑣事中感應到千絲萬縷的聯係。其實這兩個問題是同一個答案——青霜令。”
許驚弦猛然一震,他已猜到明將軍帶給簡歌的話多半隱含著青霜令的秘密,卻未想到連紅袖也與此有關。刹那間南宮靜扉所言之事湧上心頭,難道連紅袖就是當年給他施以“天魅凝音”之術的靜塵齋弟子?
明將軍淡然道:“我知道你在禦泠堂呆了三年,想必聽說了許多關於青霜令的事情吧,又何必故作吃驚?”他話說到一半,望著許驚弦若有所思的模樣,釋然一笑,“看來你這三年倒也不是全無收獲,竟然連青霜令的秘密也打探到了,宮滌塵果然是對你寄予厚望啊,竟能將此秘密托付……”
許驚弦聽出明將軍話語中大有深意,似乎宮滌塵對自己“寄予厚望”早在他意料之中。莫非也與苦慧大師的“天命讖語”有關?不過他雖暫時猜不透明將軍話中的玄機,卻並不多加分辯,他寧可任明將軍誤會官滌塵對自己的態度。
明將軍聳聳肩:“你知道這些事情也好,省得我多作解釋。作為禦泠堂堂中聖物,青霜令決不僅是一個簡單的代表符號,自有其玄妙的功效,這涉及到禦泠堂守護近千年的一個大秘密。而簡歌之所以棄京師名望不顧而秘密加入禦泠堂,為的正是青霜令。所以他一入堂中,便執意坐上了虛設多年的副堂主之位,專職掌管青霜令。”
“逸痕公子又怎麼甘心被簡歌利用?”
“南宮逸痕豈能看不出簡歌的野心?隻不過那時禦泠堂連遭變故,老堂主南官睿言病故,而四大家族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會’舉辦在即,正值用人之際,南宮逸痕才不得不答應簡歌的諸多條件,隻是暗地裏對他有所防備。隻可惜天妒英才,南宮逸痕失蹤多年,恐怕已遭不測。簡歌手握堂中大權,再無顧忌,先將紅塵使寧徊風、紫陌使白石等人收於帳下,再借行道大會之機排除異己,讓禦泠堂元氣大傷。”
許驚弦歎道:“逸痕公子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引狼入室。”
明將軍正容道:“南宮逸痕天縱奇才,絕非池中之物,就算對簡歌判斷失誤,自也留下諸多後著。青霜令正是南宮逸痕用於掣肘簡歌的絕妙之計,簡歌苦苦鑽研青霜令這麼多年,也不見收獲。而趁此機會,宮滌塵則一步步確立了堂主的威望。”
許驚弦聽明將軍語中對南宮逸痕頗為推崇,念及宮滌塵那寵辱不驚的翩翩風采,亦可推想其兄的姿容,自己雖入禦泠堂,卻無緣與他謀麵,亦是人生一憾。
明將軍續道:“京師四大公子中,太平公子魏南焰豪情蓋世、淩霄公子何其狂狂傲不羈、亂雲公子郭暮寒博聞強誌,唯有無以名之的簡歌看似是一個隻有俊秀麵容的花花公子,其實此人野心極大,心智超卓,先不談其神秘的武功,單以計謀而論,就決不在以策略聞世的太子禦師管平之下,此次剌明計劃便可見一斑。”
“這樣的人,若不能收為己用,將軍府恐怕也容不下他吧?”
“目前雖然不知簡歌行蹤,但他早已暗中聯合無念宗、非常道,再加上禦泠堂的一幹叛將,其實力不容輕視,待他再出江湖之際,必然又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這些年將軍府在江湖上四處樹敵,又與白道第一大幫裂空幫一北一南遙相對峙,再加上此麥平定泰親王叛亂,諸事待決,縱然我想對付簡歌,亦是有心無力。所以我才故意讓寧徊風將那兩句話帶給他。”
“寒魂夜,諸神誡。這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明將軍苦笑搖頭:“其實我也不明白,隻知道那是南官逸痕破解青霜令後,悟得天機中的兩句。旁人或許不懂,但簡歌一望即知。”
許驚弦一怔:“將軍如何知道?又為什麼要告訴簡歌?”
明將軍歎道:“數年前南官逸痕欲要前往塞外,臨行前特意來京師與我一番長談,留下了這兩句話,告訴我有朝一日當簡歌蠢蠢欲動想要禍亂江湖之際,便可以此來牽製他。”
許驚弦略一思考,立知究竟。簡歌多年來對於青霜令一籌莫展,隻怕已有意放棄,而此刻把他夢寐以求的秘密稍稍泄露,必將重新激起他的興趣。但南宮逸痕必是算定簡歌最終隻是徒耗心智,勞而無功,反倒會耽誤他重出江湖的時機。依此判斷,青霜令落到簡歌手裏竟是出於南宮逸痕預留的後著,實是令人匪夷所思。
許驚弦當年與林青在流星堂曾聽白石談及平生最佩服的兩個人就是明將軍與南官逸痕,白石表麵雖是一派儒雅風範,內心卻極是高傲,能直承欽服,並把逸痕公子與明將軍相提並論,足見其能力。而作為四大家族中英雄塚的弟子,白石竟能轉投死敵禦泠堂,固然因其家族相爭之故,但南宮逸痕的個人魅力無疑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此人果然是一位絕世人物。
明將軍又道:“南官逸痕還拜托了我一件事情,說是日後若有人能說出這兩句暗號,務請將軍府保護此人。過不多久,靜塵齋弟子紅袖裁紗入太子府任職,卻被泰親王派人盯住,數度暗殺不果,直至派出追捕王。連紅袖輾轉托人將這兩句話帶給我,我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南官逸痕要求保護之人。”
許驚弦心頭一震:既然保護連紅袖是出於南宮逸痕的授意,那麼可以肯定連紅袖必是當年對南官靜扉施以“天魅凝音”之人。如果失蹤多年的南宮逸痕果然已遭不幸,連紅袖就是世上唯一知到青霜令秘密之人。
明將軍續道:“我雖與南官逸痕隻有數麵之緣,但一見如故,欽佩他的為人,舉手之勞自當答應,何況又可收打擊政敵之效。便暗中派人阻撓追捕王,最後將連紅袖護送到這裏。世事難料,我因此事一時疏忽讓千仇喪命,但當年無心善舉卻也贏得了今日的一絲喘息機會。”
許驚弦卻在思索連紅袖為何不回恒山,而要遠遁於南疆的惡靈沼澤之中。莫非她也知道簡歌決不會放過這條線索,一定在千方百計尋找她?
明將軍望著若有所思的許驚弦:“看來我回答了你兩個問題後,反而激起了你心中更多的疑問。”
許驚弦搖搖頭:“都是過去的事情,不必再問。何況我早已離開禦泠堂,對青霜令也根本不感興趣。”事實上他心中對青霜令十分好奇,卻偏偏不願被明將軍主導,所以才這樣說。
明將軍盯住許驚弦的眼睛,似乎想瞧出他言語中的真假,緩緩道:“看來你現在又開始把我當作殺死暗器王的仇人了。”
許驚弦淡然一笑:“也許日後有向你尋仇的一刻,但在將軍脫險之前,我仍是一名帳前親衛,自當竭力保護將軍的安全。”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不知不覺中他與明將軍的對話態度已變得進退有度,不卑不亢。這並非源於兩人同生共死後關係的親近,而是因為他已真正在心裏把對方當作一個平等的敵人。_明將軍這一次在熒惑城的失策給了他莫大的信心,他終於意識到,縱橫天下的一代梟雄隻不過是一個凡人,也有破綻,隻要自己不放棄,總會找到一個擊敗他的機會!
明將軍亦感應到了許驚弦心態的變化,不置可否地一笑,轉開話題:“我們要離開這裏,應該走哪條路線?”
“將軍先養好傷再說吧。泰親王斃命的消息難以長久封鎖,隻要再隔幾日敵人依然找不到我們,軍心必亂,十餘萬大軍亦將潰不成軍。屆時我們再回京也不遲。”明將軍歎道:“我何嚐不知如此?但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此地的叛軍,而是北線戰事。”
許驚弦恍然大悟:“錫金鐵騎!”
“正是。馬文紹不過是紙上談兵之徒,縱有十萬新兵,亦未必能抵擋得住錫金剽悍騎兵。”明將軍神情略有些不安,憂心忡忡地道,“就怕錫金王受了寧徊風的蠱惑,不顧一切發兵中原。所以我必須盡早與大軍會合,以防不測。”枕戈乾坤是禦泠堂千年不變的宗旨,而身為紅塵使的寧徊風更肩負著擾亂紅塵的使命,不可不防。
許驚弦擔心道:“但是寧徊風必也會想到這一點。恐怕早在戰線周圍布下天羅地網,就等我們送上門來。”
“為了大局,我必須要冒這個險。所以我一開始就問你是否還願意做我的士兵,如果你不願意陪我一起突圍,現在就可以離開。”
許驚弦沉聲道:“我若不顧國家大義,早在宜賓城頭就會向你出手。幸好敵人現在不知我們的行蹤,有多種路線可以選擇。我們雖然隻有兩人,但隻要避開敵人的主力,至少有六七成的機會突圍。”
明將軍眉頭一舒,大喝一聲:“士兵吳言聽令。”
“請將軍吩咐。”
“我們最遲後日就將離開這裏,考慮一下我們的行動路線。在此期間盡量好好休息,做好戰鬥準備。”
“是。也請將軍放鬆心情,早日恢複武功。吳言告退。”
明將軍含笑頷首,盤膝而坐,運功療傷。
許驚弦離開明將軍療傷的小屋後,沿著小道往山頂走去。
上到山頂,眺目望去,惡靈沼澤蒸騰而起的迷瘴籠罩方圓數裏,跟前盡是茫茫霧靄,什麼都瞧不清楚。而空中陰雲密布,也根本未發現扶搖的影子。其實在他內心深處本還隱有一絲期望:或許能在葉鶯的幫助下能夠安然突圍。但如今找不到扶搖,隻好去了這個念頭。又想到她畢竟處於敵方陣營中,身不由己或許正聽從寧徊風的命令四處找尋明將軍的下落,就算再遇到自己,她還會手下容情麼?
此時忽然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回頭望去,卻是連紅袖沿著山路款款行來。他已非當年那個單純少年,隻恐連紅袖別有所圖,閃入一塊大石後躲藏起來。
連紅袖武功不高,又似是神思不屬,並未察覺到許驚弦的存在。站在高處遠望一會兒,她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夫君還沒有回來,可不要出什麼事……。”
許驚弦這才醒悟連紅袖隻是見追捕王尚未歸來放心不下,所以登高而盼,暗罵自己疑神疑鬼,輕咳一聲,從石後走了出來:“紅袖姐姐好。”
連紅袖顯然未想到石後另藏有人,旋即回身,待看清楚是許驚弦,這才笑道:“原來是你,可嚇了我一跳。”她雖是如此說。,但麵容一如往常平靜每一個靜塵齋弟子皆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
“紅袖姐姐可真是好眼力,這麼大的霧,我可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連紅袖一笑:“我雖看不到你梁大哥,但他那雙利眼定能看到我,那我也同樣安心了。”言語雖平淡,卻隱現深情。
許驚弦想到方才對連紅袖不無懷疑,大覺慚愧,安慰道:“紅袖姐如不必但心梁大哥的安全,他在京師八方名動中排名居首,豈是僥幸?”
“我自然知道他當年的微名……”連紅袖嘴角噙著一絲微笑,或是想到當年梁辰追捕自己的事情,“為了截殺明將軍,叛軍必是高手盡出,而外子這幾年根本未曾練武,一身功夫早已荒廢,就怕有個閃失。”
許驚弦心想梁辰與連紅袖本在此處隱居,做一對對逍遙世外的情侶,卻因自己與明將軍的到來擾亂了寧靜的生活,萬一連累到他們,實是心中難安。
連紅袖察言觀色,已知許驚弦心中所想,輕聲道:“我雖是一介女流,但師從靜塵齋多年,當知什麼叫江湖道義。或許外子當年曾與將軍府為敵,但我夫婦能聚首於此實拜明將軍所賜,如今將軍有難,他若袖手不顧,縱能偷安我亦會在心中瞧不起他。”這句話雖非擲地有聲,卻是語出真誠。
許驚弦敬她為人,隻怕她蒙在鼓裏被簡歌所害,旁敲側擊地提醒道:“紅袖姐姐當年在太子府任職,那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簡歌也正是太子府中貴賓,不知可與他打過交道?”
“我在京師隻呆了半年時間,雖與簡歌碰過麵,卻無深交。不過……”連紅袖略一停頓,不染微塵的雙目盯住許驚弦,“你此刻突然問起他,不知是何道理?”
“此人外表俊秀,內心陰毒,我的一個好朋友的父母皆因他而死,我亦當他是仇人,故有此問。”
連紅袖吃了一驚,喃喃道:“此人交遊廣泛,城府極深,以我門中觀察之術亦難窺究竟,隻隱隱覺得他並非真心誠意輔佐太子,而是另有目的。而我當年離開師門時,師父玄寧師太特意囑咐我要防備此人,我問她原因卻不肯說,原來竟然是這緣故……我在太子府中隻是平常宮女,卻不料僅僅幾個月就被泰親王識破身份,或許也與他有關。”
許驚弦聽連紅袖的語氣似乎並不知曉簡歌的真實身份,誠聲道:“實不相瞞,我曾在江湖上十分神秘的禦泠堂中呆了三年,簡歌正是副堂主。”
“禦泠堂!”連紅袖一挑秀眉,“記得六年前,禦泠堂主南官逸痕前來恒山拜會師父,我與他有過一麵之緣。我本以為禦泠堂行事詭秘妖邪,並非正派,未承想逸痕公子卻是豐神俊朗,頗給人好感。”
許驚弦想不到她竟會主動談及南宮逸痕,忍不住問道:“想必姐姐一定不會忘記那天發生的事情?”
連紅袖奇怪地望了許驚弦一眼:“你的問題好生古怪。那天雖說遇見了逸痕公子,但除此之外,也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啊。”
許驚弦大奇,暗忖難道靜塵齋弟子替人施展天魅凝音竟屬平常?正要繼續追問,連紅袖卻以指按唇:“你不要再問了,師父與逸痕公子都曾告誡我,那天的事情決不能告訴別人,否則將有性命之憂。我雖離開靜塵齋數年,但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既然有命,自當聽從。”
許驚弦一窒,千言萬語一時無從問起。連紅袖沉思道:“不過這些年來我偶爾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亦覺古怪,一來並不覺得逸痕公子拜會師父有何不妥,所謂性命之憂更不知從何談起,不過師父決不會無緣無故對我發出這樣的警告。”
“若非如此,你為何不回師門,而要來到這荒蠻之地隱居?”
連紅袖歎道:“下山前師父明言此去京師完成任務之後不必回恒山,另找一個隱蔽處所,從此便可脫離靜塵齋。當時我自忖並未違犯門規,實不明白師父為何要如此?如今想來,或許師父早已洞悉天機,知道我將會遇到外子。”
許驚弦沉聲道:“也許玄寧師太並非未卜先知,而是確實知道你身處危機之中。簡歌一定在四處捜尋你的下落。”
連紅袖皺眉道:“你如何知道?”
“因為六年前的那一天,你從逸痕公子那裏探知了禦泠堂最大的秘密。”
連紅袖不解:“那一天逸痕公子總共隻和我說了幾句話,哪有什麼秘密可言?”
“與逸痕公子同來的尚有一人,名叫南宮靜扉,你可記得麼?”
“原來那人叫南宮靜扉?莫非也是南宮世家的人?”
“南官靜扉乃是南官世家的仆人,卻鬼迷心竅背叛家族,所以逸痕公子才製住了他另有用途。”
“原來如此。那個南官靜扉被逸痕公子點了穴道,昏睡了一夜,我還以為是他的對頭呢。”
“難道逸痕公子沒有請你對他施功?”
連紅袖一驚反笑:“虧你在禦泠堂呆了三年,對自己的堂主都不了解。逸痕公子何等人物,就算清理門戶,又豈會假手他人?”
“那逸痕公子來恒山到底所為何事?若是與你師父密談,又何須一定要你在場?”
“他們隻是下了一夜的棋,聊些江湖逸聞,而我恰好略通紋枰之道,所以師父就讓我在一旁服侍。”
許驚弦大覺驚訝:“下圍棋?”
“逸痕公子與師父各勝一局,可謂平分秋色。我棋力可遠不及他們,某些精奧之處亦難看得明白。”
許驚弦漸漸發現事情決非自己之前所料,南宮靜扉奸詐無比,難道這都是他的謊言?他在心底反複回想南官靜扉的話,畢竟他也隻是猜想逸痕公子請人替他施展了天魅凝音,並不能肯定。但若非如此,逸痕公子千裏迢迢帶著南官靜扉到恒山是何用意?對於這位從未謀麵的前任禦泠堂堂主,他實在是猜不透其玄機。
“寒魂謝,諸神誡!”許驚弦一字一句吐出這六個字,凝神觀察連紅袖麵上的神情:“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連紅袖麵色不改:“你是從明將軍那裏聽來的吧?下山前師父告訴我這六個字,說是如遇危難之時,可以此向明將軍求助。我亦百思不解,或許隻是師父以前與明將軍約定的暗語,並無實際意義。”
許驚弦怔了半響,悶聲長歎:“看來你也根本不知道青霜令之事了。”
連紅袖反應敏銳:“我曾聽師父談起過青霜令,知道此物乃是禦泠堂鎮堂之寶,卻無人能解開上麵十九句古怪的話。莫非這六個字與之有關?原來你所說簡歌四處尋找我竟是為此?隻怕他真是打錯了算盤,我根本不明白這六個字的意思。”
許驚弦苦笑搖頭,正想替連紅袖細細解說,忽聽山下遙遙傳來一記嘯聲,連紅袖麵現喜色:“夫君回來了,我先去接他。”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鄭重道,“昔日靜塵齋弟子紅袖裁紗早已不存在了,如今隻有連紅袖安心與夫君相守此地,不想再過問任何江湖之事。也許簡歌找我另有什麼複雜的原因,但你已不必告訴我,有時不知道反而比知道更好。你關心我的安全,紅袖記在心裏了。”說罷盈盈一笑,下山而去。
許驚弦愣在原地,他萬萬未想到一直縈繞於胸中的青霜令的秘密竟會得到如此回答,如果連紅袖也不知道,那隨著南官逸痕的失蹤,青霜令豈不成了再也無人能破解的謎題?
突然間,一個念頭跳入腦中,刹那所有疑問皆迎刃而解:掌握青霜令秘密的南宮逸痕之所以沒有立刻行動,反而帶著南宮靜扉大兜圏子來到恒山,為的就是讓簡歌錯以為他利用天魅凝音之術把青霜令的秘密刻入南官靜扉的腦中,從而為此徒耗精力。所以南宮逸痕故意留下破綻,讓青霜令落到簡歌之手,隻有如此,才能讓簡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而連紅袖奉師命入京助太子一鋝之力,或許也是南官逸痕與玄寧師太安排好的計劃,她的身份暴露未必是簡歌泄密,而是玄寧師太有意如此。借助將軍府的力量讓連紅袖隱匿江湖,當日後簡歌從南宮靜扉處得知天魅凝音的消息,猜出與曾同在太子府任職的連紅袖有關後,必是後悔不迭,從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尋找那個早已絕跡於江湖的紅袖裁紗。
南宮逸痕行事謹慎,唯恐有失,之所以在臨行前故布疑兵,隻有一個目的——保護他的親生妹妹宮滌塵。
南宮逸痕定是早已看出簡歌、寧徊風等人的異心,知道自己若有閃失禦泠堂必出變故,所以煞費苦心布下了一個局。簡歌空有青霜令而無法破解,而那時尚年幼的官滌塵徒有解法卻無青霜令,這種微妙的關係導致兩人皆不敢輕舉妄動,而時光就在雙方的對峙中漸漸過去,待到宮滌塵掌管禦泠堂大權、羽翼豐滿之時,就是與筒歌決戰之日!
南官靜扉至少說對了一件事,簡歌之所以無法破解青霜令,是因為他沒看南宮世家對青霜令的了解,無法將那雜亂的八十四個字組成詩句。而就算簡歌聽探聽到這個秘密,也缺少一個最關鍵的竅門,隻能對青霜令徒呼奈何。“寒魂射,諸神誡”這六個字到底是解開青霜令得到悟魅圖的秘語,還是另一個疑兵之計?這個問題將會讓簡歌寢食難安。而真正解密的鑰匙或許早就留在宮滌塵身邊——那一方刻著“妙手空空”四個字的佩玉。
想通一切原委後,許驚弦長噓了一口氣。這般審時度勢的眼光,這般深謀遠慮的計劃,令他對南官逸痕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如此強勢的堂主率領之下,簡歌等人縱然包藏禍心亦隻能強自按捺,而即便他失蹤多年之後,也隻敢在暗處裏偷偷摸摸地下手,不敢公然反叛禦泠堂。怪不得以明將軍的自傲,言語裏對南宮逸痕也不無推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