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巧計渡江(1 / 3)

眾人緊張地望著穆鑒軻,等他下令。這是考驗一位統領判斷力的關鍵時刻,如果叛軍隻是按章盤查,或可蒙混過關,但如果敵人已看破他們的偽裝,一旦身陷重圍便絕無幸理。雖然敵軍馬快,但此時加速飛奔應該能趕在敵軍到來之前回到巨木上,隻要駛離江邊便可逃脫。稍一遲疑,敵軍又逼近了許多,離他們隻有二百步的距離,當先一人大聲高呼:“前麵那幾名百姓,速速停步。”

穆鑒軻略一沉吟,決然道:“快走。”追兵雖未露敵意,但或許隻是緩兵之計,看敵軍馬踏驚雷、刀槍出鞘之勢,極有可能已發現己方的身份。

六人齊喝一聲,發足狂奔。遠處的秦勇剛與那名士兵亦及時行動起來,拚力將那巨木推入水中,隻等六人就位,立刻開船。

許驚弦輕功最高,遠遠跑在前麵,穆鑒軻緊隨其後,另幾名戰士次之,唯有赤虎身材笨重,落到了最後。許驚弦一咬牙,轉過身來拉住赤虎,拚力狂奔。隻聽敵軍在身後吼叫連連,蹄聲越來越近,顯然亦在加速趕來。雙方在江邊開始了一場事關生死的競賽。

再跑出幾步,身後弓弦響處,箭矢如飛射來。赤虎一聲悶哼,右腿上已中了一箭,腳下一軟,半跪於地,幾乎將許驚弦也一並拉倒。許驚弦一把將他拽了起來,兩人跌跌撞撞繼續飛奔。赤虎掙紮著再跑出幾步,箭傷疼痛難忍,再度跌倒。

許驚弦再伸手去拉,卻被赤虎重重推開:“我不成了,你快走。”

許驚弦罵道:“你平日的狂勁到哪去了?快給我起來!”

遠處穆鑒軻大喝道:“吳言,放下赤虎。”

許驚弦置若罔聞,將赤虎的胳膊搭在身上,強行扶著他往前奔去。這一刻他渾忘了赤虎對他的惡語相加,穆鑒軻對他的深深成見,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決不能放棄自己的戰友!

赤虎大半重量都壓在許驚弦的身上,兩人的速度登時慢了下來,隻聽到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又有十幾支箭矢落在周圍草地上。

赤虎慘笑一聲,抽出腰間戰刀:“哥哥以往對不住你,我來給兄弟殿後。”

許驚弦聽到赤虎這一聲“兄弟”,更是將他緊緊抓住不肯放手:“現在別做孬種,有本事就回去再和我比一場。”

遠處幾位戰友已合力將巨木推離江岸,隻等兩人到達便可逃離追殺。秦勇剛站在巨木上,一麵焦急地擦著汗,一麵不斷朝兩人揮手。

“嗖嗖嗖”三聲,穆鑒軻連發三箭,幾聲慘叫從敵軍陣中傳來,卻也隻能稍阻一時。穆鑒軻戟指怒喝:“吳言放下赤虎,速速回來,這是命令!”情勢危急,如果不能及時開船,隻怕會全軍覆沒。

赤虎拚力推開許驚弦,眼中噴火:“你要害得穆頭和兄弟們一起送死麼?再不走,我就當場自刎!”

許驚弦一把奪下赤虎的戰刀,朝他咆哮道:“我偏要和你賭一把性命。你要是跑不動,就連累我一起死吧!”

赤虎瞠目狂吼一聲,奮起餘勇,再度狂奔起來,鮮血順著大腿流下,在沿途草地上留下一道血線。此時最前麵的追兵離他們隻有五十步了。

穆鑒軻亦衝了過來,與許驚弦一左一右扶著赤虎,口中大罵道:“吳言,回去老子非把你剁碎了不可。”

許驚弦腳下不停,擰身撥開一支正射向穆鑒軻後頸的飛箭,嘴裏也不服軟:“你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找我算賬吧。”

巨木中飛輪早已開動,三人腳步踉蹌地踏上巨木,便疾速駛離江岸。身後箭矢如蝗射來,許驚弦與穆鑒軻並肩立在船頭上撥開亂箭,隨著距離越來越遠,終於脫出箭支射程。但此刻尚未逃離險境,敵軍戰船隨時可能前來堵截。就算武功再高,在江上被圍亦是插翅難飛。幾人不敢怠慢,拚力以槳劃水,好讓巨木盡快靠岸。

許驚弦一麵劃著水,想到在成都錦江之上參加龍舟競賽之事,不承想那時無意中學得的操舟之術竟在這裏派上了用場,又念及那時穆鑒軻對自己橫眉冷目,不分青紅皂白就下了斷語,不由莞爾一笑。

忽聽赤虎嘶聲哭喊道:“秦兄弟,秦兄弟!”

許驚弦回頭望去,心頭頓覺一片冰冷。隻見秦勇剛側伏在巨木上,頸窩處插了一支長箭,早已氣絕,無神的雙目依然圓睜著瞪向江麵。

赤虎捶著自己胸膛:“若不是為了救我,秦兄弟也不會死……”許驚弦目瞪口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拚死救下了“仇人”赤虎,卻又間接害死了好友秦勇剛。如果方才能夠早回來一刻,何以至此?他雙腳一軟,跪倒在秦勇剛的身邊,暗問蒼天:難道冥冥之中的命運就是這般無情,全不由人掌控?

驀然脖上一緊,他已被強行拉了起來。隻聽穆鑒軻痛聲道:“你要時刻記住,你是一位戰士,不要在戰友的鮮血麵前喪失鬥誌!”

許驚弦怔怔望著穆鑒軻,心頭痛悔:“穆統領,屬下違抗軍令,請求責罰。”

穆鑒軻渾如不聞,環顧左右,長歎一聲:“如果是平時,我必會下令把秦勇剛的屍體推入江中,以減輕船隻的負重,因為隻有我們好好活下去才能對得起他的犧牲……但是,今天我不會下這個命令,”他抬手輕輕闔上秦勇剛的雙目,眼望兩岸對峙的千軍萬馬,“因為他是這場戰爭中的第一位烈士、第一位英雄,記住他的名字吧!”

安全回到偵騎營中,穆鑒軻派手下把得來的情報稟送中軍,再將赤虎送至軍醫處治傷,又命人將秦勇剛的屍身換上軍服,安置在訓練場中,身下堆以木柴等易燃之物。戰時一切從簡,又恐有瘟疫流行,所以明將軍嚴令所有陣亡者無論官職大小,隻許火葬。

火葬儀式在傍晚舉行,沒有熱淚,沒有哭喊,隻有那凝重而肅穆的氣氛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雖然秦勇剛隻是偵騎營一個普通的戰士,沒有顯赫的戰功,沒有超卓的能力,但在軍中戰友就是兄弟。悲痛化為憤怒,激起所有人的高昂鬥誌。

許驚弦欲哭無淚,不久前還陪著自己歡言笑語的好友就此消亡,化為塵土,讓他感覺到生命原是這般脆弱不堪。赤虎一瘸一拐地默默來到他身邊,兩人雙手緊握,望著秦勇剛的遺體,所有恩怨在生死麵前,都是那麼微不足道。

穆鑒軻手持火把點起木柴,熊熊烈火吞噬了曾經鮮活的漢子,一百五十名偵騎營將士扼腕肅立,為戰友送行。

穆鑒軻的目光停在許驚弦與赤虎身上:“在那種情況下,我完全有理由拋下你們不管。作為一名指揮官,我需要考慮更多人的安危。”

許驚弦垂頭道:“屬下違抗軍令,願受軍法。”

穆鑒軻掃視全場,大聲道:“你們說,他應不應該受到懲罰?”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從理智上說,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軍紀;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許驚弦的做法贏得了每個人的敬意。

穆鑒軻望著許驚弦緩緩道:“或許我對你的看法是錯誤的。赤虎與你有仇,你卻還能不顧生死救他,這是我冒險等候你們的原因。如果你是一名普通士兵,你勇敢的行為將會得到軍功章,但作為偵騎營的士兵,你一意孤行的做法將會連累更多的戰友…”

赤虎驀然抬頭:“穆頭,屬下願意和吳言—起戰鬥。”所有的戰士也同聲道:“穆頭,我們願意和吳言一起戰鬥!”許驚弦心中一熱,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

穆鑒軻擺擺手,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都望向他,等他決定許驚弦的去留。然而出乎眾人的意料,穆鑒軻卻轉開了話題。

“十餘年前,我是搏虎團的一員,隨明將軍征疆。在一道深而險的峽穀裏,我與手下的兄弟們受到了敵軍神箭手的襲擊。戰士們訓練有素,聽到警報,大夥都隱藏在峽穀的山洞與大石後。但是,已有一位兄弟被羽箭射傷,倒在峽穀中央的空地。那真是一名可怖的箭手,箭透全身,將那名戰士活生生釘在地上,卻有意沒有一箭致命,而是任由我們聽著他瀕死的慘叫,誘使我們前去救援……

“連續派出兩名營救的戰士都被羽箭射殺,而我們甚至都沒有看到那名神箭手從何處發箭。如果是在今天,我一定會命令停止營救,以免造成更大的傷亡,但我身邊有的是勇敢無畏的好漢,他們紛紛請命前去救援。

“就這樣,兄弟們不斷地衝出,敵人的神箭手箭無虛發,一共死了十五名戰士,才總算將那位奄奄一息的兄弟救回來。而且,這個戰果的取得還是因為那名神箭手最終停止了射擊,我們甚至都沒見到他的模樣。”穆鑒軻冷酷而明亮的眼神掃視眾將士,一字一句道,“告訴我,這樣的行動值得嗎?”

沒有人回答,但是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股熱血在沸騰。“就算是一個傻子也能算得出來,用十五條性命換取一名傷兵的安全是多麼不值得。這是一次毫無理智的營救行動,甚至是一次愚蠹的行動。”穆鑒軻大聲吼叫道,“但是,誰又能算得出這次行動帶給全軍的意義是什麼?有這樣無懼死亡的戰士,足可讓每一個敵人心驚膽戰!我們雖然死了十五名兄弟,卻贏得了高昂的士氣,直至最終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為曾與那些英勇的士兵們一起戰鬥過而自豪。”穆鑒軻的語聲裏似有一團燃燒著的烈火,狂喝道,“偵騎營的兄弟們,現在請告訴我,你們能不能給我同樣的自豪?”

“能,我們一定能!”所有的士兵們都拚盡全力地嘶吼著。“兄弟……”穆鑒軻朝許驚弦緩緩伸出手來,眼睛裏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真誠,“歡迎加入偵騎營!”

一隻純黑色的大鷹振翅而起,正在覓食的幾隻山雀吱吱亂叫著,驚慌失措地急急逃命,它卻視而不見,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直衝雲霄。

陰沉的天幕低垂著,雄鷹舒展的雙翼掃開碎絮般的雲團,銳利的爪子伸縮不定,仿佛要撕碎那鉛灰色的天穹。

伴隨著一聲尖厲的鳴叫,鷹兒從厚重的雲層中鑽出身來,傲然俯視著大地,寬闊的眼界中是起伏的丘陵、蔥鬱的山林,橫貫東西的大江像一柄巨大而鋒利的銀劍,把山川剖為兩半。大江兩岸紮起了無數營帳,手執刀槍的士兵們一隊隊集結於岸邊,口中發出高亢入雲的吶喊聲。

水天遼闊,鷹擊長空。江麵上帆槽林立,船舶相連。一艘戰艦由南岸駛至江心,側向打橫,頓時萬箭齊發,織成一張充滿死亡氣息的箭網,朝北岸罩去。與此同時,北岸數架大型拋石機齊齊發動,將數十塊重達千鈞的巨石投向江中,激起丈高的浪頭。^塊夾裹著硫磺硝石的巨石正砸在桅杆上,戰艦陡然一震,碗口粗的桅杆應聲而折,船帆上燃起熊熊大火,緩緩傾斜的戰艦把士兵拋入江中,眨眼間就被奔騰湍湧的江濤卷走。更多的戰艦駛來,更多的士兵前赴後繼,也引來了更多的箭支和石塊……雄鷹在戰場的上空盤旋,銳利的鷹目在廝殺的人群中搜索著。對於鷹兒來說它不明白戰爭的意義,更不理解同類之間為什麼要進行毫無必要的殘酷廝殺,它隻知道自己的主人正處於交戰的某一方,它關心著他的安全。

從那一張張沾滿血汙、充滿殺汽的麵孔中,鷹兒並沒有發現主人。它不安地鳴叫著,以戰場為中心繞著圈子,掠過被鮮血染紅的大江,朝更遠的地方飛去,不斷擴大搜索的範圍。終於,在遠離戰場十幾裏的地方,那個熟悉的身影跳入它的視線之中。盡管騎在白馬之上的那位戰士頭戴鐵盔,身披輕甲,但它依然能夠感應到主人身上那獨有的氣息。

人鷹之間心有靈犀,那名戰士也同時抬起頭來,望見了高空中的雄鷹,眼睛驀然一亮。數天不見,他的麵容更加剛毅,目光更加堅定。

鷹兒口中發出一聲歡叫,從空中俯衝而下……它渴望撲入主人的懷抱,讓主人那溫厚的大手撫摸自己的羽毛。但是,主人輕輕搖首,並沒有發出讓它降落的口令,卻忽然從背上取下長弓,對著它虛撥一下弓弦——那是鷹類最為忌憚的聲音。它知道主人不會傷害自己,它能夠體會到主人的心思與一絲若隱若現的危險,疾速下沉的身體陡然一折,再度飛至高處。主人臉上浮起一絲鼓勵的微笑,身影隨即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入林前幾不可察地朝它揮了揮手。

鷹兒在空中盤旋數圈後,方才戀戀不舍地朝南飛去。隻要得知主人安然無恙,它就已是滿心歡喜。鷹兒越過戰場,越過大江,在一座小山頭前緩緩降落,最後停在一位白衣少女的肩頭。

少女撫著鷹兒的羽毛:“小家夥,你看到他了嗎?他一切都還好嗎?”鷹兒發出一記短促而歡快的叫聲,算是回答,少女臉上現出一絲笑意。

每當主人叫它“扶搖”的時候,會讓它感覺到自己是翱翔於九天之上的王者;而每當從這位少女口中聽到“小家夥”三個字時,那抑揚頓挫的音節裏有一種莫名的愉悅,會讓它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雛鷹。

少女遙望北方,輕歎一口氣,喃喃念著∶“臭小子,你一定要小心點啊……”鷹兒好奇地望著少女,雖然不懂她的話語,卻知道她也像自己一樣牽掛著主人的安危。在鷹的世界裏,除了唯一的主人之外,隻有同類和敵人。可是這位少女卻讓它有一種奇異旳情結,她既不是它的同類,但也絕對不是她的敵人,它像信任主人一樣信任她。或許,因為它知道她與主人之間,也有一種微妙的靈犀。

戰爭隻是剛剛開始。叛軍憑借著地形的優勢不斷派出戰艦發起挑釁,缺少戰船的朝廷大軍隻能在岸邊做戰略性的防禦。但交戰雙方都很清楚,這隻是不傷皮毛的小規模衝突,隨著軍需物資源源不斷地運送過來,等到明將軍的部隊造好足夠數量的戰船強行渡江之時,才會打響第一場戰役。

沒有人相信叛軍可以守得住長江,那隻是一道消耗資源的屏障,真正的決戰將會發生在雲貴高原的山地、沼澤、叢林之中。雙方隔江的對峙更多的是出於心理上的考驗,以拚死而搏的姿態從氣勢上壓倒對方。一旦朝廷大軍久攻不利,低落的士氣將會影響到全局的作戰。為免傷亡過重,明將軍傳令三軍佯攻宜賓牽製叛軍,暗中卻秘密派出偵騎營,沿江捜尋更適合渡江的地點。

穆鑒軻親自率領偵騎營一行六人,沿江找尋地勢平緩、便於快速搭建浮橋之處,以便大軍渡江或是派出先鋒部隊突襲敵軍的後方。為免對岸敵軍的瞭望塔有所察覺,他們盡量遠離江岸,不時閃入山野密林之中。但已經往下遊走出了十餘裏,依然沒有發現合適的渡江地點。

許驚弦這幾天過得很快樂。包括穆鑒軻在內,所有偵騎營的戰友都已經毫無保留地接納了他。緊張的生活與和諧的氣氛讓他過得非常充實,有時會不知不覺把自己當作士兵中的一員,渾然忘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直到他看見了扶搖,與愛鷹重逢的喜悅瞬間被一絲不安所代替:葉鶯是否就在附近?這隻是一次單純的放鷹,還是有意對他傳遞某種信息?是否出自丁先生的授意,提醒他應該盡快混入中軍,盜取那關鍵的物品……

許驚弦擔心周圍的戰友生疑,並沒有發出口令讓扶搖降落,反而有意閃入山林避開扶搖的視線。他望著鷹兒遠去的影子,陷入沉思之中。

諸人來到山腳下一片林地之中,馬不解鞍,人不脫甲,就在馬背上取出清水幹糧稍作休整。幾名戰友見許驚弦神思不屬的模樣,拿他打趣。穆鑒軻卻是警惕地望著四周,林地中異樣的寂靜讓他隱隱嗅出了一絲危險。

忽就聽到弓弦疾響,登時人喊馬嘶。:一位戰士發出一聲慘呼,喉頭上赫然插著一支長箭,眼見是不活了,幾匹戰馬亦倒在血泊之中。

穆鑒軻大喝一聲:“有敵人,各自隱蔽!”話音未落,亂箭如雨般從密林深處射來,又有一名偵騎營戰士身中數箭,頹然倒下。按襲來的箭支計算,敵人的數量足有百人,而且個個身手高強,箭法精準,能夠透過樹幹枝葉直中目標,必是叛軍中的精銳部隊。

事發突然,此地距離三軍大營隻有十幾裏,誰也想不到竟會遭遇這麼多的敵人,眨眼間已有兩人當場陣亡,四匹馬受到重創,另有一人腿上中了一箭,掙紮著在地上挪動,另一名失去戰馬的士兵連忙趕上前去,把受傷的戰友拖入一棵大樹之後。

穆鑒軻反應快捷,及時抽出長刀格飛幾支暗箭,耳中聽到四麵八方傳來衣袂飄飛之聲,無數敵人正快速朝他們移動過來,瞬間已成合圍之勢。

穆鑒軻心知敵人偷渡潛入江北,既敢出手,必有十足把握全殲己方六人,而目前隻有他與許驚弦戰馬無傷,或有機會脫身,偵騎營中許驚弦的武功最高,隻要自己能阻延一時,他必能衝出重圍……

情勢已不容穆鑒軻多想,他一咬牙痛下決斷,對許驚弦大喝一聲:“快回去報信。”挺刀反朝敵人殺去,此舉無疑已將自己置於絕地。尚未接近受傷的士兵,猛然聽到頭頂響動,他並不抬頭,一刀劈去,慘叫聲中,一位身著當地百姓服飾的瘦小漢子從樹上摔了下來,與此同時,穆鑒軻身下一輕,胯下坐騎已被密林中探出的一柄長槍刺中,人立而起,將他拋下馬來。

許驚弦卻是怔立當場,令他震驚的不是乍然的偷襲,而是敵軍襲來的箭支中竟然沒有一支射向他……他聽到穆鑒軻下令,不假思索縱馬奔出,敵人雖已圍攏,卻並沒有人朝他攻擊,似乎有意放他逃生。

又是一聲慘叫傳來,受傷的那名戰士正背靠大樹喘息,不料頭頂上一根半尺長的尖刺驀然紮下,由他百會穴剌入,再從嘴裏迸出,立時斃命。

另一名士兵聽到同伴的慘呼,轉身查看,卻見一位身長不足五尺的侏儒由樹葉中一閃而沒,嘴角還噙著一絲殘忍的冷笑,正驚疑不定時,猛然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疾速掠過他身邊,冷光乍現。他拚力一刀劈去,未中目標,卻覺自己胸口一涼,低頭隻瞧見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已端然釘在他的胸膛上,蜿蜒的血絲像一條靈動的小蛇般從匕首的血槽中滲出……戰況慘烈,才不過幾個照麵間,四名戰士先後陣亡,隻剩下許驚弦與穆鑒軻。

穆鑒軻在地上打個滾,背靠大樹,眨眼間十餘件兵器由頭頂、身側、地底等各方位同時襲來,既有戰刀、長槍、短匕、戰斧等普通兵刃,亦有錐刺、鐵盾、橫槊、尖鋌等中原武林極少見的奇門兵刃。他隻能勉強擋過幾記致命的襲擊,身上立刻現出幾道血痕。有幾人麵目扁平,皮膚粗糙,一望而知並非漢族人氏,或許是五槎國的高手。

穆鑒軻心知絕無幸理,置生死於不顧,隻求多殺幾個敵人,對再度襲來的兵器不避不讓,狂喝一聲,瞅準左首衝來的一人一刀劈去。卻見那人冷哼一聲,也不用兵刃抵擋,雙掌疾合,竟以一雙肉掌淩空夾住穆鑒軻的戰刀。

穆鑒軻心頭巨震,但見那人身材高大,一頭亂發遮去半張麵孔,散發出凜然殺氣的兩道目光陰寒如箭,正死死盯著自己。他用力抽刀,卻是紋絲不動,心頭一聲暗歎,麵對如此高手,縱然自己身上無傷,隻怕也不是他十合之敵,何況周圍還有那麼多敵人……

穆鑒軻虎吼一聲,棄去戰刀,從懷中抽出貼身短刀,再朝敵人撲去。搏虎團的戰士從來無懼戰死,隻會越挫越勇。忽聽一聲狂吼在空中炸響,一人一馬直撞入戰團之中,一個敵軍閃躲不及,被戰馬鐵蹄踹飛數丈,痛得滿地打滾。

原來許驚弦本已逃出重圍,但回頭見到平日朝夕相處的戰友刹那間死傷遍地,怒火在胸中熾燒,他再也顧不得許多,隻想著如何先救出穆鑒軻,掉轉馬頭重又殺了回來。

穆鑒軻大罵道:“你回來做什麼?還不快滾!”

許驚弦全不理會,俯身將穆鑒軻拉上馬來,雙腳用力一夾,“木頭”心知主人遇險,長嘶一聲,奮力往林外奔去。敵人皆是步兵,隻要能拉開距離,便有機會脫險。

穆鑒軻心知敵軍全是高手,戰馬負著兩人的重量速度大減,恐難逃生。他心一橫,在許驚弦耳邊大喊道:“你是軍人,必須服從命令,別讓兄弟們白白犧牲!”猛然一擰腰,竟又從馬背上跳了下去。

許驚弦見穆鑒軻如此剛勇果決,更不願棄他而去,明知此刻返回相救實為不智,卻還是忍不住勒馬回身。稍一猶豫間,忽聽到一個低而沙啞的聲音道:“傻小子,還不快回去報信。”這是內功高手傳音入密之術,聲音卻極為熟悉。他目光掃處,敵軍那領頭者亂發披肩,正是日哭鬼。

許驚弦恍然大悟,丁先生曾說過在必要的時候給他立功的機會,甚至犧牲一些人保證他立下軍功,從而獲得混入中軍的機會……怪不得敵人不但不朝他進攻,反而放他逃生。可是,若現在回去報信,明將軍大軍頃刻即至,他又怎麼忍心陷日哭鬼於險境之中?

隻片刻的工夫,數名叛軍再度把穆鑒軻圍住。許驚弦知道日哭鬼為保證自己獨立軍功,必置穆鑒軻於死地。眼見穆鑒軻拚力砍倒一人,亦同時受到幾處重擊,鮮血四濺之時猶對著他大聲吼道:“快走,來生我們再做兄弟!”

聽到這個曾經那麼輕視自己的人叫出這聲“兄弟”,許驚弦腦中一熱,再也顧不得許多,狂嘯一聲,再度放馬衝過去,掌中顯鋒劍已然出鞘,劍鋒閃處,數件兵器齊斷。穆鑒軻連中數招,早已神智不清難辨敵友,一刀又朝許驚弦劈來,但已是強弩之末,軟綿綿的全無勁道。

許驚弦奪過穆鑒軻的戰刀,攔腰抱起他放在馬鞍之上,反身又朝林外衝去。那些叛軍皆得日哭鬼號令,隻對他虛張聲勢,並不下殺手。反倒是日哭鬼見許驚弦執意相救,唯恐穆鑒軻生疑,一掌朝他拍來,掌至中途,忽然眼前一花,已被一道燦若烈陽的劍芒罩住全身,而那劍芒中心偏又冷若千年寒冰,霸道至極。日哭鬼大驚之下急忙撤掌後躍,方才避開那冷熱交集的詭異劍芒。若非許驚弦最後關頭及時收手,這一劍必會將日哭鬼的手腕斬斷。

日哭鬼不料昔日的頑皮少年武功高明如斯,既驚且喜,揮臂止住手下的追擊,望著許驚弦遠去的背影,低低歎了一聲。

穆鑒軻左臂受到鈍兵器重擊,已然折斷,腰背上無數傷口,最致命的是腹部一記刀傷,被生生割開一道半尺長的口於,內腑隱約可見。

許驚弦見他渾身浴血,連點幾處穴道根本止不住血流,再不得到及時救治絕難活命,馳馬往軍營狂奔,口中喃喃念道:“木頭,木頭,快跑啊。”

穆鑒軻無力地翻翻白眼,笑罵一聲:“見鬼,現在我還跑得動麼?”話音未落,咯出一大口鮮血,終於昏了過去。

一路急奔趕回軍營,遠遠望見一名將官,許驚弦顧不得行禮,對他大叫一聲:“偵騎營彙報,下遊十裏處有化裝成百姓的敵軍,人數約有百名……”也不等那將官回答,帶著昏迷不醒的穆鑒柯直奔軍醫處而去。

軍醫處靠近戰場半裏,由十餘座帳篷臨時圍成一片營地。許驚弦急急趕來,抱著穆鑒柯直闖入營:“大夫,快救救他……”突然一怔,但見營地中密密麻麻擺放著數百張行軍床,每張床上都躺著流血的士兵,角落上是數排蒙著白布的屍體,還有許多傷兵分不到床鋪,隻能在地上痛苦地號叫輾轉。殘缺的肢體、血腥的味道、垂死的呻吟集結在一起……像是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