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軍旅情懷(2 / 3)

許驚弦大覺痛快,他雖視明將軍為仇人,但對其做法卻不無讚賞。

明將軍終於伸箸夾菜。眾人這才齊齊用膳,但那幾位商賈卻皆是滿臉慘白,食而無味,暗自慶幸明將軍還算給了他們留了半日的時間。

宴罷,明將軍見過陳長江,稍作安撫,又特意望一眼許驚弦,溫言道:“軍旅生活苦,可不比江湖逍遙自在。吳少俠即既然有意從軍,便要有些心理準備,而且須得遵守軍紀,若有違犯,誰也保不了你。”

許驚弦隻恐被明將軍認出自己,低頭道:“在下閑散慣了,亟需磨礪。從軍一為報效國家,二為自身修行,還請將軍成全。”

將軍略一沉吟,轉頭對憑天行道:“吳少俠對你有救命之恩便由你先帶他到偵騎營任職,日後若有功勞,再作提拔。”

許驚弦謝過明將軍,忽想到劉知府曾當眾宣布終身不錄用自己,此刻可算出了一口氣,抬頭在廳中望了一圈,卻未見到那姓穆的紫臉漢子,或許他根本無資格出席宴會。正覺遺憾,猛然發現那神秘的灰袍人正在前麵不遠處靜靜注視著他。

此刻距離近了,許驚弦才終於看清那灰袍人,竟是位年紀二十七八的女子,她除了左唇下一顆豆痣之外,容貌可謂是平淡無奇,但令人驚訝的卻是她眼神裏蘊含著一股奇常明亮而幽邃的光芒,給她的麵容平添一分光彩,深瞳中仿佛透著層層疊疊的顏色,投映出另一個許驚弦。

在她秀長而濃密的睫毛下,那雙沒有任何修飾的眼睛如寒星,如秋水,如珠玉,目光雖亮,卻沒有類似攝神大法中的妖邪之氣,而更像是一麵鏡子,平實而直觀的反射著所觀測到的世界。

許驚弦心頭大震,急忙別開頭去。這一瞬間他似乎有被對方看破內心之感覺。

灰袍女子矜持一笑,隨著明將軍離去。

明將軍大軍駐紮在成都北郊,連綿數裏,憑天行帶著許驚弦往軍營行去,一路上問他這些日子的經曆。許驚弦心知憑天行心思細密,可不似陳長江那般大意,隻挑要緊處簡明陳述了一番,倒也未現破綻。

憑天行恩怨分明,念記著許驚弦救命之情,對他極是親近。許驚弦初時還有些拘束,見他豪情蓋天,漸也放得開了,沿途遇見軍營中某些不明白之處也敢直言相詢,憑天行耐心講解,知無不言。

許驚弦有意打聽那神秘灰袍女子的來曆,旁敲側擊道:“久聞將軍府大總管水知寒之名,宴會中怎不見他來?”

憑天行道:“水總管與鬼失驚坐鎮京師,並沒有隨軍前來。”

許驚弦暗忖水知寒坐鎮京師,以防政敵掣肘情有可原,鬼失驚卻為何不來貼身保護明將軍?又想到鬼失驚曾與自己長時間接觸,以黑道殺手之王的精準眼力,很難保證不被他瞧破真實身份,他既然不在軍中,到可稍鬆口氣。

“那位灰袍人洞察力驚人,也是將軍府中的高手麼?”

憑天行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比劃個“六”字,大拇指對準自己:“我是拇指,而她則是……小指頭。”

許驚弦脫口而出:“小指挑千仇!”

明將軍近幾年新加入的五大高手被譽為“五指”,顧名思義,拇指長於力雄,食指最為靈動,中指勝在勁疾,無名指擅於隱匿,而小指則是非常低調,江湖上隻知道其名挑千仇,卻幾乎無人能說出此人曾有過什麼作為。在這個頗有離間意味的名字後麵,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許驚弦未料到將軍的小指竟會是一位女子,方才雖隻匆匆一見,但她那明察秋毫的觀察力與那奇異的眼神已經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要想在明將軍身邊臥底,不可不防此人。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神秘的挑千仇身上,雖感覺到憑天行的笑容有些古怪,卻並未深思。

說話間兩人已穿過中軍大帳與將軍陣營。憑天行指著前方不遠處道:“那裏就是偵騎營了。”

許驚弦抬眼望去,這是一座小規模的軍營,駐軍大概不超過二百人。與沿途所見大不相同的是,這是一座完全獨立的軍營,局裏周圍最近的答應也有百餘步遠,營中不打旗號,亦無森嚴守衛,可謂是二十萬大軍中的異數。顧名思義,偵騎營應該擔任偵察探哨之責,雖比不上明將軍的貼身近衛,卻也是大軍中極其重要的部門,明將軍能允許他這樣一個新丁進入偵騎營,可算十分看重,亦是瞧在憑天行的麵子上。

營門一開,幾騎飛馳而來,在兩人麵前停下。領頭是一位銀甲黑袍的將官,頭盔遮住他半截麵孔,隻露出一雙眼睛,帶著一絲疑惑盯住許驚弦。

“這位是偵騎營的穆鑒軻穆將軍。”憑天行低聲給許驚弦介紹,笑著對那黑袍將官打個招呼,看起來極為熟稔:“喂,老穆,這位是我的小兄弟吳言。我可是給你偵騎營帶來了一個高手,得勝回京後莫忘了請我喝酒。”

“見鬼!”穆鑒軻嘴裏嘟囔著,語氣不屑,“偵騎營中人人都是硬漢,可不是這種乳臭未幹的毛頭孩子來的地方,憑兄快把他帶走。”

憑天行一怔:“老穆,你這是什麼意思?”

穆鑒軻取下頭盔托在手上,冷冷一笑:“沒什麼意思。這子可以去任何地方,哪怕去做將軍的貼身守衛也沒問題。在我偵騎營絕對容不下他。”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在望江樓前指責許驚弦行為招搖的那個紫臉漢子。

憑天行變色道:“老穆,你若是對我憑天行有何意見,盡可當麵提出,又何必和我這個小兄弟過不去,豈不是讓我為難?”

“我對憑兄絕無意見。但是對這小子麼,嘿嘿,就是瞧不起他。”憑天行奇道:“難道你們倆有過節?”

“我穆鑒軻可攀不上高枝,這種紈絝子弟也不配與我有過節。我才不管他有何來頭,或是什麼皇親國戚,哪怕真是憑兄的同胞兄弟,偵騎營也不收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

原來穆鑒軻身為偵騎營統領,大軍入駐成都之前便負責去偵察,正巧在望江樓見到許驚弦在龍舟會上大顯身手。軍中紀律森嚴,最講究與隊友的配合,他見許驚弦搶到彩球後有些得意忘形,便認定其行事輕浮,獨攬功勞,後是心中不喜,所以才力勸劉知府不錄用。想不到今日冤家路窄,更是他認定許驚弦是某位高官的公子,從軍以求功名,所以才能請動憑天行親自出麵,故而堅決不答允他加入偵騎營。

許驚弦有苦難言,一來穆鑒軻先入為主,解釋也無用;二來隻怕憑天行對自己從軍之目的生疑。隻好強忍怒氣,沉默無語。他心想大不了換個地方,總好過在此人手下受氣。

憑天行寒著臉道:穆統領,我這是在執行將軍親自傳下的軍令;可不是與你攀什麼交情。今日吳言必須去偵騎營,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憑天符乃是親衛營的統領,雖與穆鑒軻同級,但親衛營作為明將軍的貼身衛隊,有著其他部隊難以企及的地位,何況作為將軍府的大拇指,人人皆知憑天行是明將軍手下愛將,就連副帥馬文紹也得給幾分麵子。此刻他既以軍令相壓,便容不得穆鑒軻抗命。

誰知穆鑒軻也是個耿直脾氣,怒氣上湧,臉色更紅了幾分,昂首道:“你休拿將軍來壓我,隻要我還在偵騎營一天,這種人就別想進來。”

憑天行大怒:“你若夠膽,就去請將軍收回成命吧。”

許驚弦見兩人越說越僵,這事如果鬧到明將軍那裏可對自己絕無好處,低聲道:“憑大哥不必如此,小弟隻想為國效命,在哪裏任職都是一樣。”旁邊的幾位偵騎營士兵也對穆鑒軻連打眼色,明將軍治軍極嚴,誰都知道抗命不遵的後果。

穆鑒軻亦知明將軍日理萬機,豈有空暇理會這些小事,聽了諸人的勸,終於放軟口氣:“也罷,我營中正缺少一個馬夫,就讓他來吧。”

憑天行喝道:“吳兄弟年紀雖輕,卻與我有過命的交情,你若辱他就是辱我。老穆,我且告訴你,若是他有違軍紀,任你打罰絕無怨言;但如果你想公報私仇,可休怪憑天行反目無情。”他拍拍許驚弦的肩膀,怒衝衝地離去。

許驚弦雖感激憑天行一力維護,但也知道如此一來與穆鑒軻的誤會更深。不承想入軍還不到一天,就已得罪了頊頭上司,不知餘下的日子怎麼過?他暗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垂頭輕聲道:“穆將軍對我恐怕有些成見,還請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

穆鑒軻態度卻全無半分和緩,惡狠狠地道:“見鬼。記住我是你的統領,以後須得自稱‘屬下’。軍中不比平常地方,一切皆有規矩,把你那些臭毛病統統給我改了,戰場上任性胡來害死你自己也便罷了,若是連累兄弟,我可絕饒不了你。”他也不等許驚弦回話,打馬先行回營。

另幾名偵騎營的士兵望也不望許驚弦一眼,掉馬而去。

隻有一個圓臉小夥子回頭道“小兄弟,還楞著做什麼?跟我們走吧。”

許驚弦到了營中,麵前是幾排以木板搭建的臨時營房,簡陋而整潔,左側一大片空地上有數十名士兵正在操練,右側是軍需庫房,軍營後麵則是馬廄,養著百餘匹軍馬。整個軍營中除了軍備物品幾無他物,可見治軍嚴謹。

在營房前聚著三三兩兩正在休整的士卒,望著許驚弦走來卻無人理睬,隻是交頭接耳低聲說話,偶爾傳來嘲諷的笑聲。許驚弦感覺到那一雙雙目光中皆隱含著一絲敵意,大概都在議論自己得罪了統領之事,不由暗暗歎了口氣。幸好他初入禦泠堂時,宮滌塵故意對他不吝褒賞,引起同門妒恨,也算是體驗過人情冷暖,此刻雖覺別扭,倒也不放在心上。

那圓臉小夥子名喚秦勇剛,名雖如此,卻是斯文和善的熱心人,先帶許諒弦領取軍服、鎧甲、戰靴、隨身匕首等軍需品,又陪他去馬廄中挑選戰馬。許驚弦選了—匹高頭白馬,撫著馬兒長長的鬃毛,不由想起了扶搖。算來離開媚雲教已經二十日,他這些年來與愛鷹相依為命,從未有過這麼長時間的分別,不知她如今可好?會不會生病?又由此想到替自己照顧扶搖的葉鶯,如果她意圖行刺明將軍,會不會也已潛入成都附近?何時才會聯絡自己?是否也會抽空想到自己。

——他不禁發起呆來。卻聽秦勇剛問道:“吳兄弟,你到底和穆頭有什麼仇?”

許驚弦怔了—下,才明白他口中的“木頭”指的是穆鑒軻,苦笑道“隻是在成都時有過一麵之緣,也不知觸到了他的忌諱,竟如此待我。”

秦勇剛喃喃道:“穆頭雖然嚴厲,但為人剛正不阿,愛兵如子,且最是護短,就算自家兄弟犯下錯誤,往往也被他一人扛了,兄弟們有什麼不是,他也極少發脾氣,但竟然為了你不惜開罪憑天行,可真是奇了。”

許驚弦心想穆鑒軻作為統領將官,卻能被手下直呼綽號,仿若兄長,其愛兵如子之譽必是不假,隻不過自己定然不被他認作手下的“兵”。

秦勇剛望望左右,低聲道:“吳兄弟得罪了穆頭倒也沒有什麼,他性格耿直,就算不喜歡你,也決不會在背後捅刀子。但就怕偵騎營的有些弟兄一意幫襯穆頭,不免視你為眼中釘,或許來找些麻煩。我看你年幼,也不似個壞人,所以提埋你一句,自己可要小心些。”

許驚弦暗暗感激:“秦大哥放心,我自會提防,就算有人惹事也會容讓些。”

“兄弟明白就好。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穆頭當年可是搏虎團的一員,與明將軍一起征戰四方,立下赫赫戰功,憑他的資曆,若非不懂阿諛奉承之術,早就提拔為偏將了。所以他雖然軍銜不高,在軍中卻極有威望。”

許驚弦知道搏虎團乃是明將軍當年北征時親衛團,共有二百人,皆是武功高強,智勇雙全的忠誠死士。明將軍平定北疆後率軍回京,為防當朝皇帝之忌,特意下令解散搏虎團,而實際上卻是化整為零,安插在京師與全國各地,如今發兵平泰親王之亂,明將軍便把這二百親信安插在大軍中的重要部門。怪不得穆鑒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統領,卻能與憑天行稱兄道弟。

當下許驚弦又問起偵騎營的日常事務,秦勇剛耐心地一一講解。

情報在戰爭中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偵騎營負責的就是在戰前搜集敵方信息、探查地形等工作。譬如在攻城之前,需要查知護城河的寬窄深淺,城牆的厚薄程度,城樓哨所與箭塔的位置,哪裏是最容易攻陷的地帶,以及附近山川河流的分布與道路狀況,有無林木作掩護,是否有適合敵軍埋伏的地點,甚至還包括守城軍民的士氣、殘餘糧草的數量、敵軍的調動分派、敵方將領的武功特長等等。

這是一支特殊的部隊,不設番號,不打旗幟,甚至在大軍的花名冊上都找不到每個戰士的姓名。在必要的情況下,偵騎營可以作為先鋒佯攻敵陣試探敵軍軍力,也會深入敵後進行暗殺、綁架、刺探軍情等諜報活動。在任務的執行過程中,講究機動靈活,有著普通部隊絕不具備的自主權。

所以,能夠進入偵騎營的士兵都是從各個軍營中精挑細選而來,是最出色、最優秀的戰士。他們不但需要高強的武功、耐心細致的觀察力,更需要有堅韌的意誌、赴死的決心、無畏的勇氣!

許驚弦聽得津津有味,他雖是為了刺明計劃才投入軍中,但此刻卻不由對軍旅生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暗暗希望穆鑒軻果真如秦勇剛所言,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小人。如果他真要讓自己去做個馬夫,豈不是冤枉透頂?

將一切安排妥當後,已到了傍晚。

許驚弦與秦勇剛正在營房前用飯,忽然被人從身後狠狠推了一把,他踉蹌幾步方才站穩身形,回過頭來,隻見一位二十三四歲的漢子正用挑釁的目光望著自己,上身赤裸,露出高高隆起的肌肉,右頰上有塊紅色的胎記。

秦勇剛喝道:“赤虎,你想幹什麼?”此人本名胡大力,因性情暴烈,力大無窮,對戰殺敵時狀如瘋虎,再加上那個赤紅色的胎記,便得了這綽號。

赤虎雙手抱胸,望著許驚弦冷笑:“聽說偵騎營來了個公子哥,一定不習慣軍中的粗茶淡飯吧,我來給他加點小菜。”事實上偵騎營集中了全軍的精英,夥食極好,有魚有肉,他如此說隻是借機尋事罷了。

許驚弦心知這必是秦勇剛所說的“麻煩”,暗暗提醒自己不可莽撞,故作不聞,低頭吃飯。

“喂,你小子聾了麼?”赤虎張開大手往許驚弦的飯碗抓去,指縫中竟颼颼飄下許多泥土來,大概這就是他要給許驚弦加的“小菜”。

許驚弦不避不讓,眼看那一把泥土即將飄入碗中。說時遲那時快,許驚弦驀然一翻手腕,碗底朝天,承住落下的泥土,旋即手腕一轉,飯碗複又正麵,大半碗的食物竟然半點也未灑出。

許驚弦淡淡道一聲:“多謝。”繼續埋頭吃飯。

赤虎怔了下,哈哈大笑:“原來這公子哥是變戲法的,且再讓我瞧瞧。”說話間又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來。

許驚弦滿以為露了這一手高明武功後,對方就應該知難而退,誰知赤虎不知好歹故伎重演,心裏也不免有些動怒。

秦勇剛搶身隔在兩人之間:“赤虎,夠了吧。”赤虎嘿嘿一笑:“秦勇剛你少管閑事,這小崽子又不是你兒子。”許驚弦聽他出言不遜辱及父母,抬頭與之對視:“你嘴裏放幹淨些。”赤虎眼中凶光一閃:“怎麼,想打架?爺爺我奉陪。”一旁觀看的士兵齊聲起哄,雖有些勸解之聲,但大多數都是給赤虎打氣鼓勁,由此也可看出穆鑒軻確是極得手下愛戴。

許驚弦亦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暗暗咬牙正要好好教訓一下赤虎,忽聽到一個聲音喝斥道:“都回到自己的位罝上去,赤虎、秦勇剛、吳言,罰你三人去舉半個時辰石鎖。下次有力氣沒處使留著打敵人,別找自家兄弟撒野。”

許驚弦循聲望去,卻見穆鑒軻端立在不遠處,目光炯然正盯著自己,眼神中譏誚之意不減半分。不禁心頭有氣,明明是赤虎挑起事端,穆鑒軻卻不分彼此一並責罰,表麵上看似公平,內裏卻顯然包庇赤虎,何況還要連累秦秦勇剛一並受罰。他正要開口分辯,卻被秦勇剛暗地拉了一把,才想起這是軍營,統領的話就是命令,不然隻怕受罰更重,隻得強咽下這口氣。

三人來到操場上,許驚弦與秦勇剛並肩站立,兀自與對麵十步外的赤虎瞪目相視。雖不敢開口說話,但卻從眼神中傳達著彼此的憤怒與鄙夷。

那石鎖重達近百斤,乃是平日士卒操練時所用。隻見赤虎嘿嘿一笑,也不見吐氣開聲,輕輕鬆鬆地把石鎖舉過頭頂,還有意挺起胸膛,顯示出強健的肌肉。許驚弦心頭不忿,依樣將石鎖舉過頭頂,臉上則擺出更加輕鬆的笑容,一旁的秦勇剛卻是愁眉苦臉,如荷千鈞。

赤虎將石鎖放至胸前,再度高高舉起,齜牙一笑,臉上那道胎記亦隨之而動,許驚弦哪肯服輸,亦如法炮製,順便還送他一個鬼臉。赤虎眼中閃過一絲狠意,快速放下又舉起,許驚弦奮力跟上他的節奏,半點也不落後。

兩人四目對望,暗中拚上了勁,石鎖此起彼伏,越舉越快,眨眼間已各舉了數十下。隻苦了在一旁的秦勇剛,這舉石鎖憑的是臂、肘、腕、腰上的硬功夫,原本就並非他所長。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氣,直拚得青筋暴起,額汗如雨,也無法跟上許驚弦與赤虎的節奏。

又舉了半柱香的時間,赤虎與許驚弦皆額頭滲出汗來,卻仍然拚著一口硬氣,決不肯比對方少舉一下。

隻聽秦勇剛大叫—聲:“我的媽呀……”將石鎖扔在地上,連連甩手。他明知此舉必會加重懲罰,但實在支撐不下去,滿以為會等到穆鑒軻一聲怒吼,誰知周圍卻是一片寂靜,包括穆鑒軻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許驚弦與赤虎身上,對他全未留意。秦勇剛暗呼僥幸,趁機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著觀看好戲。

一般士兵練習舉石鎖,少則十餘下,多則七八十下,赤虎一向以偵騎營的大力士自居,最高記錄亦隻有—百掛零。但此刻兩人較上了勁,不知不覺舉了半個多時辰,都已接近百下。雖然懲罰的時間已過,仍然不肯停手,隻是速度都放慢了許多。

等兩人都舉過一百五十下後,赤虎麵目猙獰,喘氣如牛,體力已接近極限;許驚弦自然也好不了多少,隻覺眼前陣陣發黑,臂上如墜千斤,腳下虛浮無根,恨不能一跤坐倒。他可不似赤虎一身蠻力,又有外門硬功的根基,若不是體內存著蒙泊國師七十年的內力,隻怕早就不支。

觀戰的士卒們早就沸騰起來,給兩人大聲助威。之前誰也不相信許驚弦這樣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年會是赤虎的對手但隨著這一場賭氣的爭鬥進行到白熱化,再也沒人敢小覷他。或許每個人都樂於見到以弱勝強的局麵,給許驚弦打氣加油的人數遠遠超過赤虎。

等舉到二百下時,兩人皆已是強弩之末,每呼吸數息,方能再舉起石鎖。到了這個時候,力量的大小皆不足道,雙方比拚的就是意誌。

許驚弦心無雜念,將什麼家仇國恨、刺明計劃皆拋到腦後,隻是死死盯住赤虎,心裏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念頭:再舉一下,再舉一下。他已經撐不住了,隻要我能再舉一下,他就會倒下去……

赤虎狂吼一聲,石鎖從手中掉落,記錄定格在二百二十一下。而在士兵們狂喊“二百二十二”之中,許驚弦終於完成了最後一舉。然後,他拋下石鎖,仰麵倒在地上,耳中聽著周圍的歡呼聲,卻根本不明白其意義。他隻知道一件事,他沒有輸給那個長著赤色胎記、辱罵自己父母的家夥!

“啪啪”,兩記清脆的擊掌聲打斷了歡呼的士兵,穆鑒軻將一切瞧在眼裏,麵上卻不動聲色:“好啦,兩個小子出夠了風頭,現在留下兩個人給他們舒活一下筋骨,其他人都給我回去睡覺。”

士兵們漸漸散去,有人過來拍拍許驚弦的肩膀,對他豎起大拇指。或許許驚弦與赤虎不惜自殘的賭氣之舉近於孩童玩鬧,甚至顯得有些愚蠢,卻足以打動這些不重私怨、隻尊強者的軍人。

秦勇剛一麵替許驚弦按摩,一麵興奮地道:“真有你的,赤虎那家夥整日趾高氣揚,揚言自己力大無窮,今天算是栽到你手裏了。”

許驚弦精疲力竭,全身乏力,級能對著秦勇剛無聲地一笑。此時此刻,他卻突然想到了獅子樓中的明將軍,或許隻有在這個身體非常虛弱的時候,明將軍的那番話才會更加強烈地衝擊著他的內心。他清楚地知道泰親主及其聯合勢力起兵叛亂對於國家、對於無辜百姓的傷害,也清楚地知道明將軍的話語代表著天下更多人的態度……

那麼,他是否還應該為一己私怨,置國家大義於不顧,執意刺殺明將軍呢?如果朝廷大軍因主帥之死而潰敗,他是否就會成為國家的罪人?九泉之下的林青、許漠洋又會怎樣著待他?

他閉上了眼睛,無法給自明確的答案,他隻想好好地睡一覺。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偵騎營旳士兵們就開始了操練。

當許驚弦揉搓著酸麻的雙臂來到訓練場,正準備加入到訓練隊伍中時,卻被告之速去馬廄報到。

許驚弦想不到穆鑒軻果真派自己去做馬夫,頓覺一股怒氣直衝心頭,幸好尚存理智,沒有當場鬧將起來。他站立原地,眼望二十步外指揮士兵訓練的穆鑒軻拚盡全力大喊一聲∶“士兵吳言,請見穆統領。”

許驚弦心頭火起,意在發泄,這一噪子吼得驚天動地,所有士兵都訝然望著他。穆鑒軻緩緩走近,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你有何事?”

許驚弦一字一句道:“請統領收回命令。”

穆鑒軻眼中的譏誚之色更濃:“說出你的理由。”

“厲下從軍為國效忠,不是為了做馬夫。”

“按你的意思,馬夫就不需要有人做了?”

許驚弦挺起胸膛:“為將者,應該充分了解手下士兵的能力,設其職而盡其用。孫子曰:夫用兵之法……”

穆鑒軻不耐煩地一擺手:“見鬼,我可沒讀過什麼兵書,不要給我講什麼大道理。”許驚弦昔日在京師清秋院磨性堂中熟讀百家兵書,本可引經據典反駁對方,喪何穆鑒軻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隻好悻然住口。

穆鑒軻冷然問道:“你覺得在偵騎營中受了委屈?”

“我並不覺得在偵騎營中受委屈,但我希遒做―些值得去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隻想著立戰功,做英雄!”穆鑒輛搖頭失笑,“讓我來告訴你什麼是值得做的事情。”他驀然轉身,大喝道:“全體集合!”所有的士兵立即停止操練,迅速集中到他麵前,顯示了極強的紀律。

穆鑒軻巡視手下,聲若洪鍾:“小夥刊門,告訴我:一個偵騎營的戰士在一場戰爭中應該做什麼?”

除了許驚弦,所有的人齊聲答道:“察敵情,利三軍。”

“說得好!”穆鑒軻撫掌,用近於咆哮的聲音嘶聲狂喝,“記住!偵騎營的任務不是衝鋒陷陣,不是奮勇殺敵,而是探路、查哨、排險、誘敵,甚至可以潛伏敵後、暗殺敵將、燒敵輜重、離間敵軍,去做那些並不光明磊落的事情,這―切隻為一個目的,那就是保證全軍的勝利。我們不可能留名青宋,不會有顯赫戰功,甚至沒有機會去親手殺死一名敵人。但是,每一份正確的情報都會給敵人致命的打擊,都會挽救成千上萬的三軍將士,在每—次勝利的背後,都有我們無可磨滅的功勞!我們是隱身幕後的無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