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月圓月升(3 / 3)

不過,武易山與米德,雖然一個是韃靼人出身的漢化蒙古,一個是異族戰俘出身的‘義從’,但同在一‘曲’共事,兩人還算比較愉快的,相處沒什麼齟齬,公事上能互相支持,譬如武易山若是出門公幹,米德也能把整個曲的事情管得妥當,不會搞什麼花招。

武易山倒也知道,米德在河套那邊置下了莊園,還跟‘元亨利貞’大銀號借了一筆青苗錢,家裏雖然入了‘代耕互助社’,眼前幾年大約也沒什麼多餘的活錢,錢鈔什麼的還是得緊省著花,他又怕出錯漏,因此在公事上也是比較勤懇用心的,自己能搭上這麼個副手也算運氣。

這且按下不表,武易山回到畜牧所營房,等到米德把畜牧所的公事料理完畢了,他才跟自己的‘曲副’說今兒他作東道,要請米德一塊兒喝酒敘敘袍澤情分。西北軍法自然不允許軍官當值坐衙的時候喝酒,可也沒說散衙下值之後不能喝酒,武易山自然是要借此拉攏一下自己的副手,以後做起事來也順手些。反正,米德這個戰俘出身的‘曲副’沒有什麼野心,而武易山這個韃靼人也未必能有多深的心機,正好是稱不離鉈,焦不離孟,配上剛剛好。

西北地麵,作東請客,都是要有羊有酒才夠勁,西域諸省就更不用說。

西域各省的番胡諸族,就是一國之君大開宴席,吃羊也都沒那麼講究,不是水煮的手扒肉、灌血腸什麼的,就是燒烤的烤全羊、烤羊腿等等,花樣絕對是不太多的;至於一般遊牧民,更是不可能去想那些吃的花樣,吃飽對他們才是第一位的。自打平虜軍西征以來,大量中土人氏『潮』水般湧入西域各地,其中固然有不少人接受了番胡異族在吃食上頭的生猛方式,但中土人氏豐富多彩的飲食方式和飲食習慣,也隨著拓土開疆的人們傳遍西域諸省,可謂是凡有中土人落腳之地必有中土美食在焉。就以吃羊為例,在中土人眼中,一隻羊那可不是簡單的一隻羊,而是可以分成數百個部位拆解分割,以數千種烹飪方式分別加以烹製,口味變化多端到了你絕對數不過來的,‘無比豐富’的一隻羊。羊血、羊腦、羊蹄、羊腿、羊肝、羊肺、羊心、羊脾、羊腸、羊肚、羊裏脊、羊口條、羊腰子、羊頭、羊排之外,羊耳、羊唇、羊項、羊百頁、羊肺管、羊食管、羊鞭、羊尾、羊眼、蹄筋、羊寶、眼皮肉、羊髓、鼻軟骨,甚至新鮮的羊皮都可以做成美食‘燙羊皮’、‘燙皮羊肉’,這就是文明和文化的力量,野蠻人無法想象的力量。

武易山請客作東,也沒找什麼大地方。武‘曲長’是粗中有細,米‘曲副’現在手頭緊,再請他去大地方吃酒,就怕米德心裏有什麼想法,會以為別人笑話他,這就事與願違了。所以,武易山找了一處不算大,也還不太小,以實惠為主的店子,他們以往也沒少去吃酒的地兒。

餘話也不多說,武易山隻讓店家的跑堂先切兩副鹵羊肝、兩副鹵羊肺吃著,三十個銅子一壺的‘紅苕燒’一氣兒上八壺。

再看店中客人不時叫嚷著,讓跑堂的上鹵羊雜,什麼羊肉、羊頭、羊肚、羊心、羊肝、羊肺、羊腸、羊眼、羊血,不一而足。羊雜鹵的好吃,卻是正宜下酒,所以熟客生人才一個賽一個的叫的歡,都是想快一點吃到嘴裏嘛。

再看店中什麼饢包肉、烤肉串、羊餡薄皮包子、油塔子、抓飯也賣得挺好,生意很是興隆。

要說,羊肺卻是羊身上至賤的物件,不好看也不好吃。這家店子卻是下了細工夫,在鹵製羊肺之前,先把羊肺裏裏外外,用清水灌洗幹淨,再開水汆透,然後再入鹵水中鹵熟,羊肺也就不會發黑,鹵出來的味道也不差。最後去掉瓣膜筋頭,深紫『色』的肺葉,熱熱乎乎,軟軟糯糯,細細的切上一盤,拌上蔥花、秋油、花椒油、芝麻油等等,蘸食下酒,不下珍饈。遠戍軍人都生的好腸胃,鹵的羊肝、羊肺,武易山、米德兩位吃得津津有味,喝得滿臉通紅,桌上還粗言俚語,開懷說笑,其樂也融融矣。

稍停,跑堂又給上了兩大盤鹵羊肉、燒羊頭,再還有羊肚、羊腸、羊肺、羊血、灌腸,外加鹵豆皮、蘿卜,一大鍋燉上來,香氣四溢,兩人邊吃邊喝,極是爽利。

武易山說著說著,就說到自己賭球、賭彩的事情了,他不象米德那樣手頭緊巴,一個月總要賭上十幾把,幸好不曾因此誤事,他還算很自製的。武易山主要是在馬球賽和賽馬會賽馬時的賭輸贏,另外也參加賭彩。身為韃靼人的武易山,熟悉馬匹和騎術勝過他的女人,他去賭馬球、賭賽馬都算是比較熟手,當然並不是所有參賭的人都能夠贏錢。

“真的很有趣,我和一個人對賭騎術。那家夥真是固執。”武易山回憶道,“他覺得自己能打敗任何人。我有一次贏了他二十個夔龍(金幣)。我跟他說:‘你贏不了我的。’他說;‘我會努力。’我說;‘好吧,我等著。’”

“他第一次跟我賭的時候,他的朋友就對他說:‘你跟這人賭什麼不好,非要跟他賭騎術?他是在馬背上長大的韃靼人。’可他說:‘隻有跟高手比試,才能學到東西。’嗬嗬,那家夥是對的,他堅持了下來,現在是一名騎術高超的騎手。可他真是固執啊,整整輸給我四百多金幣。——嘿,他是雷家的人,真是有錢啊。”

“說說,是哪一支?”米德頓時很感興趣,底層人物對西北土皇帝雷氏家族的秘辛,總是很有愛的。

“說出來,嚇死你。”武易山壓低聲音,“據說是公爺的義子。生父原本是半個鮮卑土人,是公爺帳下的近衛,聽說還是‘冠軍銳士’。公爺南巡四川,在成都遇刺,其父悍勇,血戰而死,所以公爺就收了他做義子。其實,他比公爺大一歲,但入了雷氏一族的家譜,也算是半個雷家人,隻要有點本事,就不愁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了。我看,這家夥以後肯定是個人物,馳騁沙場必定是一代驍將。”

“呀,看不出來啊。曲長你還跟公府搭上了線,厲害。”米德一臉的‘三日不見刮目相看’的誇張神情,一口南方口音的官話,腔調甚是怪異,明顯雜著西域味道,卻是也學會湊趣了。現在的西北,官話你要說的是一口關中腔,絕對是不合時宜的,當然長安腔官話例外,那裏畢竟是西北‘東都’,‘行-長史府’和‘行-軍府’等衙門都駐在長安,雖然幕府從沒有公開承認這點就是了;要是官話帶著點涼州口音,也還算勉強湊合,那兒算是私下裏傳說的‘龍興之地’和西北‘中都’;帶江南口音的官話是如今最時興的,平虜公可不就是說著一口江南口音的官話嘛?吳語口音的官話,最吃香了。

“你說,如果公爺東進中原,皇帝做不做得?你我倒是可以趁此機會,也搏他個侯伯之位。”武易山順口感歎,在西北軍隊能當上‘曲長’、‘曲副’的,都是小有軍功的下層軍官,也隻有沙場征戰才是他們搏取富貴的正途。

米德嗬嗬笑了,“雷家老大已經占據了遼東,我們公爺又占了西北西南好大地方,已經夠讓天下人側目的了,雷家二少爺號稱大元帥,麾下海艦如山如雲,稱雄於七海之上,這換了誰都會倍加忌憚、警惕。如果我西北還表現出東進中原的強烈意圖,恐怕——四方諸侯都要聯起手來合夥‘倒雷’了。公爺將重心轉向西域,轉向莫臥兒,轉向緬地,那也是不得已的。揮師西進,向東觀望,才是眼下明智之舉。”

“咦,你這家夥?”武易山驚訝的叫道,“武官學院,真沒白去啊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