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鹵簿進城了!”
站在窗前,隔著一重湘妃竹簾子向外張望的俞文豹,遙見平虜侯車駕旌旗入得城來,不禁嚷了一聲,深吸一口氣,隻覺這河中府的風,似乎到哪,都帶著沙棗、烤肉、烤饢、羊肉、蜂蜜、薄荷、茴香的味道。
國朝儒生學子、文人『騷』客習以詩文會友,當世遂有詩會、酒會、食會、茶會、棋會、同年會、同鄉會等雅集盛行。西北治下,幅員遼闊,番胡雜居,民風尚武好戰,極為剽悍勇蠻,兼且平虜侯柄權專政,峻嚴法度,務去浮言,衙署官廳盡複國初太祖時以白話入稿案之舊觀,在此流風習染之下,西北文學亦是比較簡明質樸,不尚駢儷四六的繁華綺麗之風,唯有文人學士的詩會雅集,卻是與他處並無什麼不同,甚至但有幾分體麵,自覺有些身份之人,也都學著文人士大夫們附庸風雅,或三五友好,或百十賓朋,乃至於萬千同好,彙聚一堂,酒肴紛陳,笙歌曼舞,談玄論道,『吟』詩賦詞。
在西北地麵,自平虜侯以“複古”之名推行全新的“軍功爵”、“民爵”製以及革新“官品”、“職分”、“散階”、“勳官”等製以來,俗尚功利,除品級職官以外,民間所謂的有體麵、有身份,當然已不局限於有功名的儒生輩以及有世襲爵秩的世官勳貴子弟、得了蔭庇恩賞的散階官之流,但再怎麼著,也至少得有一秩民爵傍身,至少得是一位公士,這樣才能稱得上有體麵有身份了,家貲饒富而無民爵、廣置田陌卻非公士,是算不得體麵的。
俞文豹是陝西鳳翔府寶雞人,十歲入東籬先生創辦的“東籬書院”習儒業,十七歲從西北“春秋官試”出仕選官,現為河中府“征收稅務”的一名稅官,從七品,文散階“升授徵仕郎”,官品入流,散階亦具,職分差遣更是肥差,自然是有身分有體麵的。他是被大同鄉梁體仁拉過來參與一個“葉子會”,也就是打“馬吊”牌,玩“葉子戲”的牌友“雅集”。梁體仁則是平虜義學慶陽府春坊學舍的學生,以“薦舉”試職,從“職官正試”選官,因其才幹精明而轉入軍籍,是內務安全署河中府鐵血營的一員“軍佐”,統管軍械出入帶管獸醫,屬“伎術官”,正七品,武散階“初授忠顯校尉”,勳官“雲騎尉又一武騎尉”,
身份也算是相當體麵。與俞文豹、梁體仁一樣,參加“葉子會”的其他牌友也是河中府各衙署的年青官員,官品、散階什麼的也差相仿佛,其中兩人還是襲了世官之爵的勳貴子弟,他們七個人私下裏攀結交情的“雅集”,也用不起家廚,眾人把內城、外城、羅城的酒食店肆,裏裏外外挨個捋了一遍,都說西關十字大街西門口子的“長慶酒樓”是直隸府大店,無論風雨寒暑,白晝通夜,車馬駢闐,內中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酒肴精細也是直隸府數得著的,我等到長慶樓覓一雅間,眾人關起門來吃酒打牌,豈不恰好?
於是乎,一幫年青官員,趁著閑來休沐,聚齊在西關長慶樓吃酒打牌,也不知時辰早晚。俞文豹中間連著輸了好幾圈牌,他嫌手上拿到的葉子牌總不好,正說要歇一歇,換換財運,所以就讓了座位給人,自己到一邊斟酒來吃,這正往窗外瞎張望的當兒,就望見了平虜侯的車駕旌旗從店前的西關十字大街經過——平虜侯府車駕出行,備警戒嚴還是有的,但一般也不預先“淨街”,也不幹涉士庶遠遠瞻望,象俞文豹這般遠望是不妨礙的,親民倒是說不上,約莫是自信不會被刺客、殺『『138看書網』』,反正雷瑾在城外幾處行宮的時候還多些,並不常在城內。
俞文豹嚷這一嗓子,一幫人葉子牌也不玩了,酒也不喝了,都跑到窗戶邊瞧了一回。
等諸人鬧鬧嚷嚷,紛紛歸座,長史府戶曹主簿廳三科的從七品僉書葉霖,嘿然笑道:“侯爺倒是逍遙,可把咱們這些跑腿的累慘了。去年一年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一個人頂三四個人用,上麵長官還輕易不給準假,我們衙裏,一個個手裏都攥著半年以上的休沐日,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補上。”
俞文豹聞言就嘲笑他,“你得了吧,整日價坐官廳裏當差,吹不著風,淋不著雨的,不得休沐還有“差使錢”、“勞績津貼錢”可拿,歎什麼苦經?我們櫛風沐雨的,霜裏來,雪裏去,都沒叫苦!你還能比遠征莫臥兒的士兵更苦?先頭在南邊既沒飯吃,還沒『藥』醫,他們不得叫苦連天,拿頭撞牆去?”
葉霖訕訕一笑,辯解道:“可也不能這麼說,各有各的苦不是?
就說莫臥兒戰局,其成敗大勢,五成取決於兩大經略府在戰場上的戰禦攻守、大軍會戰,還有五成則取決於糧秣、醫『藥』、軍需、軍械的轉運調撥供給,後備兵員的及時補充,水陸驛道的暢達與否,軍心士氣是否旺盛昂揚,以及敵情諜報是否準確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