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應知看了眼杜懷殊,對方會意:“老板娘您帶路。”
離旅館步行五分鍾的一家小餐館裏,年夜飯正吃在興頭上,被魚刺卡住的青年滿臉憋紅,靠在牆上正被人往嗓子裏灌醋。
沈應知走過去扒開人群,將手機電筒打開,捏著他的下巴看了看嗓子眼裏的情況。魚刺卡得不深,隻是折騰得厲害,現在已經完全插進了肉裏。
還好葉南肆車上有急救藥箱,魚刺拿出來也沒費什麼工夫。
阿喜試了試嗓子沒受損,當下非要感謝她倆。
她倆盛情難卻推不開,隻好留下喝了幾杯酒。
當地人豪爽慣了,喝了酒就是朋友,老板娘也不讓她倆住旅館了,直接給接到了家裏。
在路上奔波了三個月,兩人的體力都耗到了極限,特別是沈應知,典型的醫人卻不能自救,嗓子啞了兩周也不見好,和杜懷殊之間的默契倒是越來越高。
喝了酒加上疲憊,兩人幾乎是挨著枕頭就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沈應知先起床,她是被樓下的歌聲吵醒的。
雪還在下,而且比昨天更大了,路上買的過冬衣服已經不能抵禦這漫天風雪,她隻好把圍巾裹得更嚴實。
下樓,院子裏的雪已經沒過了小腿。
圍著一圈正在排練什麼節目的男人們見到沈應知都停了下來。阿喜上前打了招呼:“美女醫生,休息好了嗎?”
沈應知點了點頭。
“再往上就過不去了,大雪封路。”
阿喜剛說完這句話,隨後下樓的杜懷殊就開口了:“過不去了是什麼意思啊?”
阿喜見到個能說話的,立馬轉移了目標:“杜小姐,咱們這裏的雪不像你們那地方的,要下都是正經下,沒個一兩周是停不下來的。一下雪路上都結冰啊,滑得很。不然你們就住下吧,等雪過了……哎,你們是要去哪兒啊?”
杜懷殊瞟了一眼沈應知,不好說她們隻是在漫無目的地找人,尷尬地笑著回:“也沒,我們其實就是自駕遊的,這不是趕著春節人少嘛!”
阿喜一副明白的表情,搶著說:“哦,我知道,就是那種背包客,窮遊是吧?那正好,你們留下來玩幾天,我們這裏明天正好有一場婚禮,到時候你們跟著一起去熱鬧熱鬧。”
杜懷殊知道沈應知肯定沒那個心情,但天公不作美,她也沒辦法,能多休息兩天也好,這三個月,說實話她真是累得夠嗆。
好在老板娘一夜之間善心大發,不僅讓她們繼續免費住下,怕她們無聊,還跟她們講了些當地的趣聞。
“就不說別的,我們這裏的書記是女的,大學畢業,長得可漂亮了,給介紹對象誰都看不上,”老板娘邊說邊比畫,“三個月前去參加什麼西北村幹部什麼會議,你們猜怎麼著,回來的時候帶回個便宜老公。嗬,那小夥子長得是真俊,可惜,腦子不好。”
沈應知有點發燒,靠在牆上聽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杜懷殊也插不上話。
老板娘就自顧自地說:“也不知道這小夥子上輩子是交了什麼運氣,居然能娶到我們米丫頭這樣的姑娘。哎,你倆要是沒事,明天也過去湊湊熱鬧唄。”
杜懷殊擺擺手推拒:“明天我們想繼續趕路。”
“急什麼?”老板娘手指一劃,“雪不一定能停呢,再說路滑危險。”
“不行的話,我們就原路返回。”
老板娘又東拉西扯了半天,直到吃晚飯才停止了話匣子。
杜懷殊被拉過去喝酒,沈應知隨便打發了幾口先回房休息了。
這個時候黃風雁打來了電話,沈應知說不了話就給掛了,還沒來得及發消息回複,對方又打了過來,她幹脆接了起來。
黃風雁開口就是哭,後來又一直得不到回複,於是哭天喊地地求她回去,情急中強調了好幾遍周盡城已經不在了,要她麵對現實。
南來北往的風雪從她對麵的玻璃前飛過,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映在窗子上的那個人全身隻剩了一副骨頭架子,瘦骨嶙峋的,感覺隨時會散掉。
她其實已經走不動了,到了這裏,已經把最後的希望磨沒了。隻是她覺得隻要不停下來,她就能一直這麼騙自己,騙自己說他還活著,隻是沒有被找到而已。
可謊言總歸是有期限的,哪怕是自己騙自己。
從呐牧山海拔4500米高的地方摔下來,存活的概率有多大?
雪崩後呐牧山西坡寸草不留,一個人存活的概率有多大?
四周方圓荒無人煙,即便當時還活著,這麼久沒被找到,存活的概率又有多大?
沈應知無聲地啞笑,笑自己,也笑周盡城。
笑自己在生死麵前無能為力還如此執著,笑周盡城走得太瀟灑幹脆一點餘地都不留。
夜色深處,她凝視著自己的臉,手機從指縫中滑落,磕到地上,屏幕碎成了渣。
同樣徹底碎掉的,還有她的掙紮和倔強。
第一次,她覺得天亮是件無比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