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應知又低下頭,問:“最多什麼?”
周盡城喉結滾動,用那隻沒受傷的胳膊抬起沈應知的下巴逼她與自己對視:“最多,想你想得厲害的時候,肝腸寸斷。你根本沒法兒想象。”
這話說得沈應知很委屈,委屈到一點也不想掩飾,直接飆了眼淚:“所以,你用傷害自己這招來逼我?”
周盡城慌了:“我……”
“知道我舍不得,於是逼我?要是我不鬆口呢?真遍體鱗傷讓我看著?把我當什麼了周盡城?”
醫務室裏的氣溫達到了一種界線,介於高溫的底線和常溫的臨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也微妙到了進一步破裂退一步疏離的程度。
他們各自的委屈、壓抑、隱忍也到了一種極限。
“別哭,”周盡城嗓子幹啞,“你要是不想見到我,我走就是。反正一個六年也這麼等過來了,六年2190天52560個小時3153600分鍾。我數學挺好,對數字非常敏感,卻偏偏到了你這裏,什麼都遲鈍了。這些數字,我竟然用了六年才算清楚。”
他起身:“你要是心裏沒有我,也就算了。但如果你心裏和我一樣,就別折磨自己。喜歡一個人,想著她,卻不知道她在哪兒,那種滋味不好受,我一個人知道就行了。”
剛走沒兩步,身後人就開口了,還帶著哭腔:“我讓你走了嗎?”
“你不是不待見我嗎?”
沈應知站起來一把將他拽過去推到椅子上,怕他會跑似的,單膝跪在他大腿上,壓著:“說得挺好啊,一套一套的,跟誰學的?還是說,我沒在你身邊這些年,找了不少人練手?你以為你說腹肌照是江舟的,我就信?”
周盡城幹脆攬住她的腰,抬眼看著她,笑道:“真是江舟的。”然後垂眼瞅了一下沈應知半露在白大褂外麵的大腿,咽了咽口水,說,“你知道你這樣,我是會有反應的吧?”
沈應知耳根微紅,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點不矜持,但還是強行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你的意思是,我現在的行為對你來說是勾引?”
周盡城坦陳:“對啊。”
她繼續胡說八道:“你知道在我們醫學界是怎麼定義你這種現象的嗎?”
周盡城笑:“在醫學界怎麼定義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定義是,這是我鍾情於你的證明。”
“你說這些話,你們組織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罰你去鎮守邊陲啊?”
“那樣更好。”
“好?”
“那說明,我的組織知道我對你真心可鑒,把你當成情敵才會對我下狠手。小姑娘,敢當祖國的情敵,你膽子好大啊。”
“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對祖國的愛遠高於你。”
周盡城手臂用力,將沈應知徹底拉進懷裏,圈著她然後在她耳邊低語:“我不介意你更愛祖國,畢竟祖國她是我母親。愛屋及烏,我喜歡得很。”
“胳膊不要了?”
“要,但有件事,我得趁現在弄清楚。”他沒放開她,繼續說,“雖然,我和爺爺是耍了點手段,但你也答應他老人家了,你說你要我的,這個算不算數?”
“算,但是……”
周盡城打斷她:“算就行,我不逼你做其他的。這六年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你不想告訴我也沒關係。我隻想知道,當年你和黃阿姨離開大院是不是因為沈叔叔?”
沈應知沒說話。
“你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那麼我推斷一下,你一直不願意和我好,是不是也跟這件事有關?”
見她沒反駁,他心裏一陣酸澀,脫口而出的卻是:“別放棄我。”
沈應知雙手攥得很緊,周盡城看著,然後捧起她的臉在額頭上親了一下,迅速放開。他溫柔地說:“我回學校了。周末是沈叔叔的七周年,爺爺那邊有安排,你們不回去,也沒關係。”
周盡城離開後,沈應知癱在了椅子上,他最後說的那句話紮在她心頭,其實已經麻木了,不痛不癢,但那不代表不會有波瀾。
有些事情,在經過了長時間的隱瞞和回避之後,再想要開誠布公,已經不是那麼容易了。因為時間把它錘煉出了一定程度的鋒利,貿然坦陳,可能會讓對方措手不及。
即便那個人是周盡城,失去了襟懷坦白的最佳時機,之後,她也得掂量著來。
沒過一會兒,有人進來說感冒了要找校醫,沈應知回過神,起身拿了溫度計遞給她,說:“先量一下體溫。”
再接著,老校醫笑嗬嗬地從外麵進來,對沈應知說:“哎呀,多謝你幫我盯了這麼半天。對了,你們葉教授在學術報告廳等著你,說讓你趕緊過去。”
沈應知道了謝,然後大步出了校醫務室,朝學術報告廳走去。
很不湊巧的是,黃風雁在周五晚上住院了。
她被店裏的貨架壓斷了腿。
沈應知趕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打好了鋼板和石膏,被送到了普通病房。
她看了一眼黃風雁的X光片——小腿粉碎性骨折,但肌體損傷並不十分嚴重。她不由眉頭一皺,無奈道:“真是時候啊。疼嗎?”
黃風雁臉色蒼白,淌著汗,嘴唇很幹,表情卻不痛苦,苦笑著說:“你以為我是故意的?”
沈應知扭頭去給她倒水:“我不回楚江就是了。”
“知知,”黃風雁撐起上半身,“這次,媽真不是故意的。那個研討會要是真的很重要,你去也沒關係,我請護工。”
沈應知將水放在她床頭:“研討會沒那麼重要,我隻是想……”
黃風雁淒楚一笑:“你果然是想回去。”
“他是我爸爸,始終還是的。”
“人都死了,”黃風雁有些激動,“那點儀式對他來說不重要你知道嗎?我……”激動過後,是大口大口地喘息,“我隻是想要你過簡單的生活,得到簡單的幸福就好,永遠不要步我的後塵。”
“我和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