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話並非無因而發。那是說一方麵他因這白虹劍能夠切金斷玉,為稀世之重寶,價值連城。以致小人覬覦,觸發禍機。另一方麵,假如不是有這白虹劍在敵人手中,他便還有一個掙紮的機會。他可以用千斤墜的功夫,使敵人搬他不動。難就難在他的白虹劍削鐵如泥。人家隻須一劍刺來,身上便多個透明窟窿真是非死不可。因此這個計策想了又想,終於不用。
他到底是豪氣性格,雙腿一曲,道:“兩位請吧,別耽誤時間。”
李銘佩服地道:“朋友真是一條好漢,隻有你才配使用那柄寶劍,現在我們可要得罪啦!”說時,兩個人合力把他抬起來,一齊用力。卟一聲把他丟在坑內,陳清波蹲下去再加上一腳,把他踢入穴中。
隻聽那壯士歎道:“想不到我魔劍鄭敖,竟然喪生在兩個小輩手中。”李銘已迅速地把穴邊堆得老高的泥土,堆落穴中。
陳清波一邊幫忙,一邊道:“原來這廝的名字叫做魔劍鄭敖,你可聽過這一號人物?”
李銘搖搖頭,陳清波忽然驚道:“喂,我好像見到樹林中有人影晃動。”
這時已把洞穴埋平,但未曾鋪好枯葉爛草等掩護物。李銘沉聲道:“咱們先上坡去瞧瞧,你的劍別帶在身邊。”他們都是公門中混了多年的人,故此頗有急智。大家公然繞道上坡,全都一邊走,一邊抽褲子,表示剛才在山下叢樹間,乃是解手。
樹林中走出一個豐神照人的俊美公子,他一眼見坡上無人,便微現訝容,再看見那具首級和身體分離了的屍體,更加奇怪。
陳清波大喝道:“呔,站住,你姓甚名誰,乃是何方人氏?”
那公子一見他們俱是公人裝束。再看清楚地上屍首,亦是公人。心中微動,便昂然答道:“我姓石,名軒中,乃是中州人氏,敢問兩位上差在那處衙門辦事?”
李銘道:“我們是襄陽府捕快,這裏出了命案,你也看見了。請坦白說你從何處來,現在要到什麼地方?”
石軒中暗想這公人如此死法,分明是早先那壯士的寶劍一揮所致。為了免得嚕嗦,便道:“我性愛遊山玩水,前日剛從京師來到襄陽。乃奉吏部尚書大人之命,辦點要事。因明早便領趕返京師,故此今日下午抽空來城外一遊。”
阿、李兩個公人一聽這敢情好,大家都巴不得快點兒離開。
陳清波道:“石爺原來是尚書大人的專使,小的們哪敢無禮。您老快請吧,一會兒別的人就趕來,碰上了就難多嚕嗦。”
石軒中含笑頷首,飄然舉步,轉瞬間已走出數裏。眼見前麵就是大道,生怕碰上官人,便落荒而走。一路信步而行,一麵想道:“剛才那壯士提起玲妹妹和我的名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非找到他細細打聽不叮。”
這時陳、李兩人已收拾幹淨,不留半點兒痕跡,在夜色中,這兩個公人翻山越嶺,走到半夜,到達一處山麓。隻見山腰處一片大花園,樓閣隱隱,飛簷高丈,氣派甚大。
他們剛一踏到山腳,陡然兩道黃光,迎麵射來。陳清波忙揚聲道:“我等是襄陽府捕快,有事要謁見莊主。”兩道黃色孔明燈光倏然熄滅,黑暗中有人喝道:“兩位上差請吧。”
陳、李兩人直奔上山,不一會兒已抵達莊門。門房處也有人守夜,他們說明有要事謁見,便在門房等候通報。
隔了好一會兒,這才被領到在內。兩人在廳中可不敢落座,站著呆等。又隔了片刻,隻聽一聲痰嗽,從後麵老遠處傳來。嗽聲甚是蒼勁,可知這位老人家一身內家功夫,造詣極高。
顯跟間門口已出現一人,來勢之快,令人驚奇。偏又看來舉步從容,絲毫不顯用力的樣子。此人外穿一件輕軟絲質白長衫,頭戴員外巾,頷下一部黑髯,長可盈尺。兩目炯炯有光,宛如黑夜中兩點寒星。
這位老人一眨眼已到了廳內當中的大師椅前,擺手道:“兩位請坐。”說著,自己已先坐下,顧盼生威。
陳、李兩人知這飛雲莊老莊主王圭,家資富饒無比,而且勢力甚大。每一位上任的知府履新,要拜會的名單中,總有飛雲莊王老莊主一份。因此不敢托大,齊齊搭背躬腰唱個諾,李銘道:“小的們深夜驚擾莊主大駕,罪大如山。但實有要事,故此連夜趕來,還希任主宥諒。”
王圭一拂黑髯,朗聲道:“兩位上差有何貴幹?”
陳清波走前數步,雙手捧著那柄白虹劍,道:“請老莊主過目,看看此劍畢竟如何。”
一個家人把劍接過,送到王圭麵前。
王圭利目如電,一看已知此劍乃是稀世之寶。及至取到手中,但覺份量正好合手。再撤出劍刃,嗆啷啷一聲清朗脆鳴,寒氣滿廳,白光萬道,把一廳燈光都壓得黯然無光。王圭情不自禁地喝聲彩,道:“好劍,好劍!”伸指輕彈劍身,頓時發出龍吟虎嘯之聲。
陳、李兩人滿意地對望一眼,李銘大聲道:“老莊主可喜愛此劍麼?”
王圭沒有即答,再三審視,然後道:“當年萬裏飛虹尉遲跋,曾以此劍稱雄天下,為黑道中一代怪傑。先父成名比他早。但五十年前曾經和他較量過,劇戰了一日一夜,終於不分勝負。自此以後,先父便悉心研究劍術,因此老夫反而用劍而棄家傳虎叉,此劍聞說已由萬裏飛虹尉遲跋手中,傳給一位後起之秀魔劍鄭敖,敢問鄭敖如今何在?”
陳、李兩人聽他如數家珍地把此劍來曆說出,卻也毫不訝異。原來他們俱知這位王老莊主乃是武林中的高手,不過因家資富有,故此不出江湖走動。但前數年才病故的湘鄂兩省總鏢頭蔡信,乃是飛雲莊老莊主的徒弟,他們一向跟隨蔡信多年,因而深知這位老莊主脾氣高傲,又愛劍如命。
陳清波躬身道:“魔劍鄭敖已死!”剛剛說了這一句話,忽見老莊主雙目射出威光煞氣,向廳外矍然一瞥。他接著又道:“那廝殺死小的們一位夥伴,卻被小的們乘他醉倒,便捆起來,小的們記得老莊主最愛寶劍,因此這件官司一打起來,鄭敖必受國法處死,但此劍也將藏充國庫。小的們略一商量,便先攜劍來見老莊主,假如老莊主留下此劍,那就讓衙裏多一件無頭公案。”
王圭拂髯微笑道:“你們自信手腳夠幹淨麼?”
陳、李兩人同聲道:“小的們身上幹係如山,怎敢疏忽兒戲。”
“好,你們想要多少?”
陳清波兩掌,堅高十個指頭。老莊主王圭沉吟一下,便頷首道:“大概沒有問題,但老夫還得到內宅商量一下。王貴,把兩位上差請到水軒那邊喝酒暫候。”
陳、李兩人心花怒放,跟著家人王貴走到一座水軒上,隻見欄外水光晃蕩中,許多圓荷已殘了大半。霎時酒肴擺了一桌,陳、李兩人舉杯相對,放懷大笑。
李銘道:“老陳,十萬兩銀子,就跟一座小山似的呢。咱們二人,每人有五萬兩,嗬嗬,五萬兩銀子,可以在任何地方買一座大宅院,還有女人,美酒……”
陳清波雙目一翻道:“老子再也不找翠喜那個臭婊子啦,先找幾個黃花閨女玩玩。”
水軒外麵黑暗中,一條黑影疾掠而過,快如流星趕月,晃眼間已在四周繞了兩個圈子。
這條黑影正是本莊莊主王圭,他手中持著白虹劍,劍上寒芒舌吐。一派弩張劍拔的樣子,但四周什麼異狀都沒有。王圭皺眉忖道:“剛才他們提及鄭敖死訊時,老夫分明聽到廳外有點兒聲息,但追查又沒可疑之處。難道是老夫聽錯?”沉吟忖想了一會兒,便突然收劍入鞘,飄飄然向水軒走去。
陳、李兩人已喝了好幾杯酒,一見老莊主出現,便都站起來。李銘心急,搶先問道:
“老莊主可曾決定了?”
王圭一拂領下長髯,冷冷道:“老夫決定留下此劍。”陳、李兩人麵現喜容,陳清波還在後悔早先索價太低,正想設法多弄一點。忽聽老莊主又道:“但老夫怕你們泄漏機密,使老夫平白惹上人命官司,因此最好你們兩條命也留在本莊。”
陳清波和李銘兩人這時才知道,這位老莊主平日雖是道貌岸然,手頭慷慨,但其實心黑手辣,也舍不得十萬兩銀子。不禁大驚失色,對覷一眼。
陳清波立刻道:“老莊主,小的們可沒敢得罪你老。這把劍你老要是喜愛,就留下賞玩。但求饒了小的們兩條狗命。”
王圭拂一下黑髯,右手一動,但見一道白森森的光華,電掣芒射。陳、李兩人雙腿一軟,跌倒在地上,齊齊磕頭不止。正在千鈞一發之時,一條人影淩波飛來,輕飄飄在水軒欄杆內,朗聲道:“王莊主手下留情。”
王圭還未格目去瞧,心中已自一驚。原來那人說話聲音不高,但每一字都像有形之物,震蕩耳鼓。分明一身內家氣功已臻絕頂。當今之世,隻有寥寥少數人,能有如此造詣。目光到處,隻見來人麵上蒙著青巾,隻露出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睛。方自看清這人一身裝扮,隻見他一舉步,已到了麵前。
王圭立刻想到這時不宜與之結怨,登時堆起笑容,道:“尊駕貴姓大名,可許見示?”
蒙麵人道:“無名小卒,不堪汙辱尊耳,先請恕我擅闖貴莊之罪。”
王圭收劍入鞘,豪爽地答道:“老朽幸會高人,高興還來不及哩,敢問有何見教?”
蒙麵人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便是請莊主把這兩名公人賜交在下帶走。”
王圭頷首道:“此是小事,老朽謹從遵命。”
蒙麵人想不到王圭如此大方,出乎意料之外。微微一怔,才拱手道:“王莊主這番盛情,在下銘記心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必有報答機會。”
王圭也拱手還禮,道:“此須小事,無庸掛在心頭。尊駕如認為老朽夠得上是個朋友,便請賜示高姓大名。”
蒙麵人愣一下,正在尋思。王圭又道:“還有尊駕如何處置他們,也請一並賜告。”
他的麵上仍然含著笑容,一點兒敵意也沒有。可是這幾句話卻厲害無比,對方如不告知姓名,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把人帶走。這正是薑老的辣,半點兒不虛。
蒙麵人沉吟一下,才道:“莊主怨我另有隱衷,不便奉告姓名。至於這兩名捕快,在下隻要問他們一件事?”
王圭獰笑道:“尊駕未免太不講麵子了。”
陳清波突然竄奔向軒外。王圭哼了一聲,突然一揮臂,一道白光疾射而去。陳清波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那道白光乃是鋒利無匹的白虹寶劍,此時穿心而過,突出來的劍尖深插入木板地上。
王圭寶劍出手之後,立刻跟蹤飛縱過去。手掌方要擠住劍柄,忽覺微風過處,一隻手比他快了一點兒,把白虹劍拔去。他大吃一驚,心想自己動身時,那蒙麵人尚自屹立原地,怎可能比自己還快。怔得一怔,陳清波傷口中噴出鮮血,竟然濺得他一身皆是。
蒙麵人手捧白虹劍,早已回到原地。口中朗聲道:“對不起,在下得到此劍,便有條件可談。”
王圭心中大為不服,回眸一瞥。隻見家人王安站在門口,便向他點點頭,然後道:“尊駕有什麼條件,不妨說來聽聽?”
蒙麵人道:“本來在下不敢無禮,但卻怕莊主又把人殺了,問不出話來,此放欲以此劍,換他一條性命。”
王圭緊皺眉頭,尋思了好一會兒,才道:“老朽如不殺他,隻怕會惹來無盡麻煩。尊駕如答允在問完話後,便殺死他,盡管把他帶走。”他說得甚慢,這幾句話說廣好一會兒工夫才說完。蒙麵人眼睛一眨,笑道:“莊主可是要等什麼朋友到來,盡可明言,在下絕對不溜走。”
王圭那麼老的麵皮,此時也為之紅了一下,道:“尊駕的話太鋒利了,但若然老朽以一雙肉掌,對付閣下,未免太小覷你。”
蒙麵人仰頭一瞥,隻見此軒蓋得高敞,當中正梁離地足足有三丈之高。當下健胞一揮,白虹劍脫手飛上去,微響一聲,已插在梁上。他昂然道:“莊主如今可以放心了,看來在下要帶此人離開本莊,非費一番手腳不可。”
“不錯,閣下既不肯惠合姓名,又不肯亮相,老朽隻好從招數中猜測一下。”
話剛說完,隻見一個身量魁偉的人,走入水軒。此人年紀在四五旬之間,頷下一部絡腮胡子,眉濃眼突,煞氣驚人。王圭向他道:“這位朋友要我留下這廝活口,他好帶去問話,但老朽卻想知道這位朋友的來曆,隻好用個笨法兒,從招數上推測一下。”
那個滿腮胡子的人會心地點點頭,反而退開一點,道:“那麼讓我也開開眼界。”
王圭喝道:“朋友小心。”喝聲中已欺近蒙麵人身邊,一掌擊去,招數才發,未待對方對拆,突然縱起一丈高,雙腿連環踏下。他的動作一氣嗬成,又快又辣。蒙麵人見他腳底不潔,不便出掌抵禦。使個身法,閃開數尺。陡見王圭在空中身形一側,變成橫臥之勢。手臂一展,指尖已劃到麵前。
這一招不但變得出奇和神速無倫,姿勢更是美觀。活像一頭巨大梟鳥,雙爪下搏不中,便用翅膀拍掃似的。
蒙麵人脫口道:“原來是泰山一梟的絕藝。”口中說著後,身形微側,突然快如電光石火般一掌托出。
王圭大大凜駭,想不到對方這一招出手平實,但威力卻無與倫比。自己如若不趕快撤臂,臂彎處吃對方托上,非當場折斷不可。這念頭一掠即逝,處此危殆異常的刹那間,他立即作個明智的決定,
旁邊的大胡子宏聲喝道:“王兄不要硬碰……”話猶未畢。王圭已施展出獨門輕功身法,身形倏地向另一邊斜側。這一來那條手臂便翹向天空,風聲颯然一響,王圭已回翔半個圈子,落在地上。
蒙麵人吃那絡腮胡子的人大喝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這時轉麵向他道:“閣下貴姓大名?剛作獅子一吼,四山皆鳴,是見外功內力,都堪以脾脫當。”
那人定聲大笑,道:“朋友你身手也不俗,可惜藏頭縮尾,不似大丈夫……”話雖如此,但他自己到底也沒有把自家來曆說出來。
蒙麵人眼睛一眨,突然縱到他麵前,身形捷如鬼怎,跟著一掌擊出。那人吐氣開聲,握住鬥大拳頭,硬砸猛搗。蒙麵人掌勢不改,力量卻化剛為柔。雙方輕輕一觸之後,五指也趁機纏上去。
那中年大漢本以臂力自豪,心想對方雖想以柔製剛,但自己這一拳加足全力,猛搗過去,對方不但抵禦不住,想黏卸開也極困難,可以說是作法自斃。心中微喜,果然並力疾搗,身形也向前迫去。忽覺對方掌上力量柔極生剛,從空無一物而突然變為一堵石牆。自己這一拳搗在上麵,竟然紋風不動。他大吃一驚,幸是久經戰陣之輩,那麼沉雄剛勁的力量,猛可止住去勢。
對方掌上果然有股奇巨的力量向外一繃,把他震退三步。但如不是中年大漢久曆風浪,應變神速,及時刹住去勢,這一記恐怕要震開十步以外。
那中年大漢瞠目失色,卻見蒙麵人微一拱手,道:“貿然相犯,也不過效法王莊主之意,想從招數中窺測閣下來曆耳。”
王圭已疾躍過來,施展開獨門武功,四肢都用上。時而淩空下搏,張臂如翅,轉側拂掃拍擊。時而穩立如山,等敵來攻,然後才尋隙覓瑕。卻見那蒙麵人瀟瀟灑灑,使出一路掌法,象形猛虎,氣象威猛無情。其中更不時夾有十分奧妙奇突的手法。每當他使出這等神奇手法時,王圭就得現出凶險危殆之象。
轉眼間已拆了二十餘招。蒙麵人似是性起,清嘯一聲,揉身搏擊。五招不到,形勢大變。那王圭盡管是苦修了數十年的武林高手,此刻也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旁邊的中年大漢突然大吼一聲,掄起身邊一把椅子,覓準時機,向蒙麵人劈胸摜去。蒙麵人舉手一格,啪地脆響一聲,那張椅子完全碎散。蒙麵人奇快地運左掌向外一按,掌力如山湧出。呼的一響,所有的木片碎枝,都勁襲向中年大漢。
王圭趁這時,飛身直上屋頂。蒙麵人又是一聲清嘯,身形破空而起,居然後發先至。掠過王圭身邊,左掌一招恨福來遲,斜劈敵肋。右手向上一挺,已握住劍柄。尚幸王圭家傳武功,特別講究在空中變換身形,處處像形梟鳥。故此身在空中,猶能側滾開去,安然飄落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