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紅顏去舊情複何存(2 / 3)

鬼母心中甚是受用,微微點頭。

“剛才我想到有話要留下,但我得先問問你,朱玲可還在世上麼?”

鬼母冷冷一哂,卻點點頭。

“那好極了,就煩教主你轉告朱玲,說我愛她之情,至死不渝。”

鬼母微微一怔,卻見無情公子張鹹麵上一片鄭重之色,絕非矯情之言,頗覺感動。

“好吧,本教主自會設法為你轉告此言。”

無情公子張鹹微笑一下,喟道:“其實一個人如若死去,愛不愛都不相幹了。”

石室沒有人答腔,連他的情敵厲魄西門漸,也不做聲。

張鹹振起精神,掄棒喝道:“第一招——”風聲響處,一道金光,疾取鬼母胸前。鬼母使個身法,忽然化出幾個人影,一時分辨不出哪個影子才是真身。張鹹大為凜駭,隻因出這一招虛虛實實,變化奧妙。但對方使個身法,已經使得他招數空發,底下的變化根本使不出來。

鬼母甚是沉著鎮定,一雙利眼,凝注在無情公子張鹹身上。她怎會不知道張鹹一身已集黑道高手的絕藝,故此讓這一百招,非同小可。

張鹹運足真力,健腕翻處,那支毒龍棒上下飛舞,疾風勁烈異常。使到急時,直如一條金龍,在空霧中盤旋往來。但見他忽而硬打硬砸,有崩山裂地之勢。使的正是康部金沙勇士邦達一脈流傳的獨腳銅人的招數。忽而長攻短襲,棒法散漫中另蘊淩厲之氣,這正是鴛鴦臂莫予雄的絕藝。忽而怪梟覓食超縱奇急。這一路身法招數,乃是泰山一梟王格的秘技。一時又奇詭莫測,棒化長劍之勢,去吐刺戳,去來無蹤。此是萬裏飛虹尉遲跋的劍路。或是橫絕六合,掃蕩湖海,使的是鐵扁擔鄧長白奇招。

不到五十招,已把鬼母座下三鬼看得矯舌不下。都知道若不是鬼母功力蓋世無雙,這五十招已接不下來。饒是接住,也甚見吃力。其間數度間不容發,使得他們差點兒脫口驚呼。

鬼母見張鹹越戰越勇,招數又多。倏然冷笑一聲,突然施展她近三十年才苦研出來的遊魂遁法。霎時間,石室中化出四五個鬼母人影。座下三鬼,此生第一次見到師父施展這一絕藝,果然和他們相去甚遠。好些至精極微之處,對上強敵,立見奇效。

無情公子張鹹一連空發七八招之多,根本摸不準敵人何在。不由得暗叫一聲:“罷了。”心想連敵人真身何在也找不到,這一場架打之何益。

鬼母冷婀越走越快,人影內四五個漸漸增加至六七個之多,滿屋風聲。但見她似紆而直,似慢實快,似奇實正,根本找不到來龍去脈。

無情公子張鹹本是個硬漢,又發空了七八招之後,突然收回毒龍棒,扣在腰間。然後雙手往背後一負,大聲道:“算我輸了,死活任你們處置。”言方出口,忽然湧起海意。暗忖自己主要目的乃在於纏住對方,好叫宮天撫得手。這時本該慢點出招,借此拖延時間才對,怎的反而束手就縛。

厲魄西門漸獰笑一聲,大踏步走過來,道:“你這廝有點兒骨氣。”無情公子張鹹低頭不語,心想對方再挨近一點兒,自己伸手便可將他製住。隻要把西門漸擒住,何愁鬼母不放自己走路。

厲魄西門漸不敢鬥膽作主,雙目瞅住鬼母,腳下不知不覺又向前移。白無常薑斤喝道:“大哥仔細那廝暗算。”西門漸驀然驚覺,張鹹左手五指如鉤,已扣住他手臂脈穴。右掌伸出,平放在西門漸頸後兩寸距離,厲聲道:“鬼母你身法雖快,但我手掌也不慢。”

鬼母生怕他一時緊張而將愛徒擊斃,退開數步,沉聲道:“你想怎樣,不妨明說。”

黑無常薑黃關心師兄,大叫道:“小子勿傷我師兄,如要交換性命,定可照辦。”

無情公子張鹹冷冷問鬼母道:“他的話可當真?”

鬼母嘿然不語,定睛瞧著他。她的目光險寒銳利,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張鹹也看得寒氣冒上心頭。半晌,她才沉聲反問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無情公子張鹹仰天冷笑,道:“這還用細說麼?不是的話,我的手掌一沉,他這個大腦袋便滾落地上。”

鬼母冷然道:“不見得吧?”張鹹暗中一驚,方自尋味她這句話的意思。鬼母已接著道:“你想換命麼?怎樣換法?”

張鹹又定下心來,毅然道:“隻要你放走朱玲,我便放開他。”

“那麼你自己呢?”

“我不要緊,假如我出不了此室,死在當場,亦複何懼。大丈夫視死如歸,隻看你肯不肯以他一命,換取朱玲自由。”

西門漸突然獰笑一聲,猛可一掙,頓時脫出他的掌握,轉身凶惡地道:“嘿嘿,小子你想不到吧?本香主還有這一手護身氣功。”

無情公子張鹹頓時麵色大變,心想朱玲這次經無幸理,不由替她難過起來。

鬼母冷聲喝道:“你仍不甘束手就縛,本教主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接招——”跨前下,劈出一掌。無情公子張鹹知她相距雖遠,但掌力如有形之物,足可致命,不敢怠慢。也掏出一拳,腳下卻疾轉開去。

鬼母這一出手,豈比等閑。第一掌力量方至,第二掌已遁到他身前不足兩尺之處。也不知她如何欺到麵前,快得無可形容。但見她掌心吐處,呼的一聲,狂飆忽發。無情公子張鹹不似石軒中有超世絕俗的招數,能破她一身萬斤神力。此時吃不住勁,蹬蹬蹬直退到石壁上,方始站穩。但見鬼母如影隨形,連擊兩掌,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突覺腰間一麻,已被鬼母點住穴道,身軀僵木地靠在石壁上。

石室秘門開處,三個人魚貫進來,抬著宮天撫,放在張鹹腳邊。鬼母一揮手,那三人都躬身退出五室。

厲魄西門漸冷冷道:“弟子就不信他們那麼真情。”

鬼母尋思一下,然後道:“管他們是真是假,一刀殺死不更幹脆麼?”

“弟子不能相信。”西門漸強調說:“師父你可有其他主意?”

鬼母向薑斤微微頷首,白無常薑廳舉起五十斤重的銀戟,倏然躍過去,舉起來便向張鹹頭上砸下。

那五十斤重的銀戟,所挾風力絕強,壓得無情公子張鹹呼吸也微覺受阻。他閉上眼睛,這一刹那間,心中既無遺憾悲哀,也沒有懼怕。一個倩影浮上腦海,花容吐豔,含笑盈盈地瞧著他……於是他低低地叫一聲:“朱玲!”

厲魄西門漸本想阻止,但已來不及,隻好不言不語。白無常薑斤戟離張鹹頭顱不及一寸之微時,鬥然收住雷霆萬鈞之勢。無情公子張鹹意外地睜開眼睛,隻見薑廳已收回銀戟,退開一旁。

“怎麼啦,莫非是心寒手怯,不敢殺我?”

白無常薑斤冷哼一聲,道:“小子你要死還不容易麼?”

鬼母道:“薑斤毋須多言,張鹹,你當也知道本教主視人命如芻狗。但自古道是:慷慨捐軀易,從容就義難。現在你一腔銳氣,便不覺死之可怕。雖也英雄,卻不見十分難能可貴。本教主另有安排,自會叫你後悔擅闖碧雞山聖壇之舉。”說罷,頷首示意。薑氏兄弟上前,把張鹹、宮天撫帶出密室。一直走出雪樓,在另外一座院中的一間上房內,把他們摔在地上。

直到翌日近午時分,厲魄西門漸才進來,用特製鐵鏈把宮、張兩人雙手雙足俱銬扣住。然後解開他們的穴道,擰笑道:“你們不必妄打逃走的主意。這兩條鐵鏈乃是以海心寒鐵所製,別說人力,即用寶刀寶劍,也難以傷損。”

宮天撫眼睛一瞪,便要發作。西門漸製止道:“尚有幾句緊要的話,必須先向你們交代清楚。那便是咱們都是江湖風浪中出來的人物,死可以不怕,但折辱卻難當。你們如敢對教主或本香主口出不遜,絕不會殺死你們。可是……”

宮天撫厲聲道:“可是什麼?”

“可是你們得估量一下,若然被廢掉一身武功,再砍斷雙手,割掉舌頭,才放掉你們,這個活罪受得起受不起?本香主的話,點到為止。”西門漸說罷,轉身出去,反手拴住房門。

宮天撫、張鹹兩人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宮天撫俊美的麵上,泛起一絲苦笑,道:“朱玲雖未曾受害,但她可知道我們為她受此苦難?”無情公子張鹹也嗟歎一聲,但隨即覺得宮天撫這些話有點兒欠妥。心想施思不望報,方是大丈夫行徑,若果對朱玲之愛情,已達舍生忘死的地步,則受苦遭難亦甚值得,何必想到朱玲知道與否?

到了下午,鬼母獨自進來。宮、張兩人見她麵色陰沉,都覺得情勢不妙。

鬼母沉重地道:“本教主剛剛把朱玲釋放。你們如要見她一麵,亦無不可,但卻不準發出任何聲音。這個條件你們辦得到,便可見她一麵。”

宮、張兩人如聞仙音,一齊喜動顏色,連聲答應。鬼母要他們都起個誓,他們如命誓畢,便等鬼母帶他們去見朱玲。鬼母卻不移動,默然站在房中。隔了一會兒,後窗外麵傳來一陣細碎腳步聲,他們都聽出是一個人從窗後走過。他們都心急異常,但又不便催問。

鬼母忽然招手道:“你們到這裏來。”說時,人已飛到窗邊。宮、張兩人用雙腳一縱,便落在窗邊鬼母身側。這時窗子關頭,鬼母將窗紙戳破三個小洞,道:“你們看吧。”她自家也湊在一個小洞中瞧著。

宮天撫和張鹹兩人,迫不急待地俯在小洞上,用眼外瞧。眼光到處,隻見一個嫋娜背影,已堪堪走出院子。這個背影,他們在夢中也常常看見,正是那白鳳朱玲。

鬼母忽然慢聲叫道:“朱玲別走。”那個嫋娜的背影立刻停住在院門邊。鬼母又道:“你轉身讓我瞧瞧。”她緩緩轉身,宮天撫、張鹹心頭俱覺得緊張,卻也不知何故。及至朱玲完全轉過來,他們眼光落在她的麵龐上,不由得全身一震,險些張口失聲。

隻見朱玲本來白如羊脂的麵皮,如今一塊紫一塊紅,而且凹凸不平,鼻子發漲,又扁又大。左邊一道眉毛,隻剩下半條。在這張醜陋無比的麵孔上,隻有一點和昔日的朱玲相似,便是那雙明亮秀美如一泓秋水的眼睛,隱隱蘊含著萬古牢愁,千秋幽怨。

鬼母慢聲道:“朱玲,你此下碧雞山,卻別忘了誓言。”

她襝衽行禮,輕輕道:“不肖弟子絕不敢忘記。”

那清脆如銀鈴的聲音,鑽入宮、張兩人耳中,已無絲毫疑惑。這個本是奇美而變為奇醜的姑娘,正是白鳳朱玲。還有那輕盈曼妙的體態,正是他們心中最美麗的形象,也正是朱玲才具有。

宮天撫突然用雙手掩住眼睛,喉嚨中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無情公子張鹹也離開那個小洞。宛如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鬼母冷峻的聲音響起來,道:“這最後的一麵,的確太難堪一些。但正因如此,你們才有機會生出碧雞山。”

宮天撫突然怒吼道:“你……你怎樣把她弄成這般模樣?”他本想怒罵鬼母一頓,但記起西門漸的警告,但臨時咽回罵她的話。無情公子張鹹卻歎口氣,道:“朱玲太可憐了,鬼母你心腸之惡毒,也稱得上天下第一。”

鬼母道:“你外號叫無情公子,但名實不副,朱玲是被我以碧螢火炙成這般模樣。你們都看見了,現在本教主尚有話要說……”她停頓一下,故意拖延一些時間,好讓這兩個年輕人冷靜下來。但見宮、張兩人,都各想心事,似乎沒有聽見她說什麼,於是不再多講,突然離開此室。

翌日早晨,鬼母仍是獨個兒入室。隻見宮、張兩人神色憔悴,大概是一夜沒睡,而又思想過勞所致。當下對他們道:“本教主從來沒放過任何敢侮辱我或侵入我聖壇之人,你們兩人也不例外。”

宮天撫傲然道:“要殺便殺,何必囉嗦。”

鬼母冷笑一聲,陰森無比,使人為之心朋微寒。她道:“你們想錯了,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本教主並不殺死你們,隻廢去你們一身武功。複將右手右腳主筋挑斷,便把你們安然送回。”

無情公子張鹹一聽,可變火了,俊目一瞪,道:“你敢用這種下流手段,本公子可要罵啦。”

鬼母冷冷道:“若吐一個髒字,先割掉舌頭。”張鹹果然不敢做聲。宮天撫隻氣得嘿嘿冷笑。

“不過尚有唯一的一個辦法,可以免罹此禍,你們也極容易辦到。”

宮天撫和張鹹對望一眼,大感詫異。不約而同地猜想存什麼可以免禍的方法?

“你們不得胡思亂想,本教主現在把這方法告訴你們。那就是你們隻須當我之麵說此後不愛朱玲,再立個誓,本教主便網開一麵,釋放你們。”

這個方法容易了,反而令他們不敢相信。

“本教主絕無戲言,現在你們可即向我說出那句話,並且立誓保證此言並非打誑。”

宮天撫首先大聲道:“宮某寧死也不能不愛朱玲,鬼母你先向我下手吧!”張鹹豈能示弱,也堅決表明自己的心意。

鬼母冷笑道:“你們的性命難道如此輕賤?別要衝動,再考慮一會兒才答複不遲。”

那兩個年輕人同聲齊說不必再考慮,鬼母便走出房門。頃刻間西門漸和薑氏兄弟進來,把他們帶出去,各自分開。

無情公子張鹹由西門漸帶到一個地牢的房間。這個房間才五尺見方,沒床沒凳,石地上微覺潮濕。西門漸把鐵柵門鎖上,獰笑一聲,道:“你隻要回心轉意,可以大聲叫喊,自有人進來。”無情公子張鹹呸了一聲,然後轉身不理睬西門漸。

腳步漸漸遠去,最後是鐵門關閉住的沉重聲音。張鹹回顧一眼,隻見三麵俱是厚厚的石壁,一麵是粗如鴨卵的鐵柵。靠內邊的石牆下,有個水溝洞口,約是半尺見方,乃是供囚犯大小便之用。

宮天撫由薑氏兄弟帶著,忽然來到一個陳設華麗的房間,暗香隱隱,所有家俱和布置都精美之極。薑氏兄弟走後,房門關上,當中卻有個一尺見方的洞口,用鐵枝隔著。

不久,有人送午膳來,四個小菜都精美異常,飯香撲鼻。宮天撫已餓了許久,此時心想早晚都難逃大禍,何不暢懷大吃?便不客氣,盡情吃得飽飽。

無情公子張鹹在地牢囚房中,卻甚可憐。隻有兩個又冷又硬的饅頭,還有一碗微帶鹹味的冷水。張鹹暗念自己雖然大禍難逃,但未到最後一刻,總不肯放過逃生之念。因此自己必須保持體力,以免縱有機會,也無法抓住。於是忍住氣,把饅頭冷水都送入肚中。

又過了一天,張鹹在這陰冷潮濕的牢中,實在淒苦無比。他一生從未吃過一點苦頭。甚至可以說是隨心所欲,目下這麼淒慘艱苦的日子,的確難熬之極。

宮天撫可就和張鹹大相徑庭,不但食住均如王侯,奢華異常,而且一點兒也不寂寞。

原來在他房門之外,是個堂皇華麗的大廳,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不論晝夜,都有幾個樂工在奏弄樂曲,琴笙不絕於耳。這還不算,那地毯上還不時有妙齡女郎,隨著樂聲,載歌載舞。這些女郎全都健美異常,身上隻披著一襲輕紗,晶瑩玉體,隱約可見。起舞之時,抬玉腿,乳波臂浪,極是銷魂蝕骨。

宮天撫攀酒自斟,一麵聽歌觀舞,大有此間樂而不思蜀之意。

要知他自幼即在深山長大,雖然衣食無憂,飽覽群書,也知道曆代奢靡之宴的情形。但直到今日,他還未住過這麼華麗的房間,更未見過這等蝕骨銷魂的豔舞。如今在大難臨頭之前,忽見如此奇景,自然不肯輕易放過。

又過了一天,宮天撫已變得瑞惴不安,唯恐鬼母忽然進來,迫他最後決定。這兩日的享受,使他感到人生的多姿多樂,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沒有張鹹這個情敵在眼前,已少卻不能示弱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