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判官秦昆山老謀深算,臨危不亂。心知自己在三招兩式之內,一定無法衝過宮天撫那一關,故此一直回頭凝瞧那邊三人動態。蔣青山的手語比將出來,張鹹還未領悟時,火判官秦昆山已想到一個主意,倏然躍到宮天撫身前,低聲道:“你讓開出口,我可將玲姑娘的消息奉告。”
宮天撫聞言一震,微微發愣。那邊的呂聲已洪聲叫道:“宮爺別吃那廝逃走。”
宮天撫朗聲應道:“你們放心,”秦昆山早知朱玲對他們十分重要,便又道:“快點讓路,否則我絕口不說,或者暗中告訴張鹹。”
這一著的確厲害非常,隻要宮天撫真愛朱玲,非讓路不可。但偏生宮天撫性情最傲,一生受不了人家要脅。“混帳,宮某另有法子可以尋出朱玲消息,縱或不然,宮某難道就不能迫你招供麼!”秦昆山為之一愣,方想自己本以為此計萬無功之理,哪知真個碰上了釘子。
無情公子張鹹已悟出蔣青山之意,立命呂聲趕過來,低低對宮天撫道:“咱們可以用不取他的性命和不說出他曾現身於此之事,來迫他供出朱玲的消息。張公子已在那邊準備好,絕不讓那廝有機會逃走。”
宮天撫哈哈一笑,道:“此計大妙,方才這廝還以此誘我讓路哩。”
呂聲豺目一翻,定睛瞧著宮天撫的俊麵。宮天撫詫道:“你怎麼啦?”
“小的萬想不到官爺真是這麼一位英雄人物,實在令人欽佩。”
宮天撫微微一笑,便向秦昆山冷然喝道:“秦昆山你要不要性命?”
秦昆山聞言心中一定,知道單以朱玲的消息,便可保全一身無恙。他是個老江湖,深悉討價還價之妙,便談談一笑,應道:“本座闖蕩江湖數十年,從不知死字如何寫法。你們盡管劃下道來,本座如因敗北而死,隻能怪自己技藝不精。性命要不要,等閑事耳。”
宮天撫冷笑,對獨臂野豺呂聲道:“你聽這廝嘴巴倒是真硬。”接著臉色一沉,又道:
“你可要保全威名麼?”這一擊直中要害,秦昆山怔一下。暗想縱然逃得一命,但今日之事,如何對得住江湖上悠悠之口?
那邊張鹹大聲道:“秦昆山你趁早認輸,否則我們雖放你走,但卻去告訴鬼母說,你為保虛名,暗算九指神魔褚莫邪,嘿嘿,你看著辦吧!”
火判官秦昆山打個寒噤,想起鬼母武功之高,手段之毒,如落在她手中,隻有比死更慘。當下長歎一聲,道:“本座今日隻好認栽。咱們交換一個條件,本座方麵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們方麵問清楚之後,須任我出穀,同時此後永遠不向第五人泄露此事始末一字。”宮、張這邊共有四人,故此他說不許泄秘密於第五人。
宮天撫、張鹹同聲應道:“這個條件甚是公平,就這麼辦。”
呂聲在一旁補充道:“秦昆山你心中不得藏起任何消息而不回答我們。”秦昆山收回雙筆,冷笑一聲,道:“若在平日,秦某衝著你這句話,非殺死你這廝不可。”
宮天撫勸道:“算了,咱們時間寶貴,快說完了大家好各自上路。”
無情公子張鹹首先問道:“朱玲可曾遇害?”此言一出,穀中的五個人,倒有八隻眼睛凝視著秦昆山。秦昆山應道:“沒有。”那四人同時長長透氣,顯然一齊在心中放下一塊大石。
“你可是從鬼母口中親耳聽到這消息?”宮天撫精明地追問。
“不是。”四人一聞此言,頓時又驚愕交集。
“雖然教主沒有親口說出,但本座卻敢斷定玲姑娘沒有遇害。”
無情公子張鹹暴躁地道:“你賣什麼關子。”
“哈哈,你外號叫無情公子,大概要改一改吧。好吧,本座分析一下,你們必定心服口服。”
無情公子張鹹被他調侃一下,本欲暴怒動手,但一聽後麵的話,驟然為之泄了氣。
“你們可知敞教堂香主西門漸和玲姑娘是什麼關係?……哦,你們一定早已聽過他們的傳說。不錯,他們真是夫妻名義,不過沒有正式有什麼關係就是了。西門香主心堅如石,手毒如蛇,但他對於玲姑娘,卻無微不至,可以為她而死,絕無二言。”
宮天撫和張鹹聽他一味在談論西門漸對朱玲的摯愛為之大大不悅,各自微哼一聲。
“當年石軒中第一次上碧雞山,被教主擊落懸崖。玲姑娘在人叢之後,於此相應地昏倒地上。西門香主睹狀,雖然極之妒恨,但又恐教主見到,會對玲姑娘不利,立刻先把她送回房中,他對於玲姑娘的真情熱愛,於此可見一班。”
他歇一下,見到他們麵上都露出不善之色,但他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又道:“其實教主哪裏會不曉得此事,但教主愛惜西門香主有如親生兒子,因此詐作不知。自從玲姑娘離開之後,數年來西門香主未曾對任何女人微笑過。教主背著西門香主,也曾嗟歎說西門香主太過癡情,不會有好結果。”
呂聲最是沉不住氣,暴聲喝道:“你羅嗦了半天,究竟在說什麼?”
“別急,下麵這句話,就是我所要說的。你們試想,以西門香主這般癡情對待玲姑娘的人,若然知道玲姑娘不測,他能不露諸形色麼?也許是當著外人,他會勉強忍住,但後來我們一齊回聖壇查勘現場時,他仍然沒有絲毫不妥神色。從這一點推測,秦某敢擔保玲姑娘必定無恙,而且還安然在碧雞山上。”
他的結句強而有力,聽得四人心中俱大感舒暢。
“以你看來,朱玲被禁在什麼地方?”
“就在聖壇之內。”火判官秦昆山沉重地說,隻因現在他開始泄露教中機密,按教規是受盡毒刑之後,方始處死。
“聖壇之名,對外人而言,便是在議事大廳之後的內進全部屋宇。在本教中人而言,則僅僅是指後進十二座院落中的雪樓,此樓隻有兩層,一進月洞門之後,全部用上好白石鋪建,連院子也不例外。入了上經院,如入冰雪世界。這座雪樓四四方方,長寬俱是五丈五尺,占地頗廣。據說昔年公孫先生設計此樓,嘔盡心血,故意將這座院落放在死門之上。樓中埋伏,天下無雙。”
“不過你們可以放心的一點,便是敝教教主自恃武功為天下之冠,因此把所有的埋伏完全撤掉。饒是這樣,不明底蘊的入進入此樓之內,也將無法複出。本座加盟玄陰多年,近數年更是內三堂香主之一,也僅曾進樓一次,而且隻在樓下。若不是有西門香主帶著,根本寸步難移,動輒得咎呢!”
宮天撫、張鹹都大不服氣。宮天撫傲然道:“公孫先生誠然是天生奇才,胸中玻現包羅萬象,但區區一座五丈見方的石樓,尚不致難倒天下英雄吧。”
張鹹也接著道:“你不必細說那樓內布置,隻告訴我們,朱玲可是囚禁在雪樓之內?”
火判官秦昆山先是冷冷一笑,想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以為本座過甚其詞,本座就讓你們吃個大虧。”轉念又想道:“你們送命不要緊,若然被教主擒住,那西門香主行刑手段何等毒辣。他們萬一熬受不住,把我拱出來,豈不糟糕。”
他在心中略一權衡利害,便道:“本座有問必答,這本是咱們所訂條件。剛才你們說及不必細提雪樓內的布置,本座本可不說。但本座回心一想,雪樓的設計,巧奪天工,你們貿然前去,縱然能夠化險為夷,但勢必驚動教主。你們四人可以研究一下,若然失手被擒,能否熬得住本教毒刑而不說是本座供給的消息?要知這座雪樓,我們都稱之為聖壇,除了內三堂香主以外,連外三堂香主也未曾進去過,以下的人,更連雪樓之名也未聽過。”
聽秦昆山說得鄭重萬分,張鹹和宮天撫不由得對望一眼。但他們兩人都是天生性情高傲,誰也不肯示怯先問。地啞星君蔣青山明知應該問個清楚,但他說不出話,正要比手勢時,張鹹已傲然道:“危險當然會有,但你可以放心。我們縱然失手被擒,任他鬼母惡刑世上無雙,鬼驚神怕,但我們絕不會透露你半個字。宮天撫你以為本公子說得可對?”
宮天撫焉能落後,應聲道:“不錯,我認為既知朱玲下落之後,這消息已足夠了,可以把秦昆山放走。”地啞星君蔣青山在一旁跌足,宮、張兩人都詐作不見。火判官秦昆山隻要他們不泄漏口風,哪還管得他們危險與否。
宮、張兩人領頭走出石穀,蔣、呂二仆在後麵跟著。火判官秦昆山遙遙再叮嚀道:“你們記住遵守諾言,不得泄露秘密。”叮囑完,轉身疾撲到九指神魔褚莫邪倒臥之處。隻見他滿身鮮血,麵色蒼白無比。左脛已斷,那小半戴已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
秦昆山看了幾眼,料他已無法再活,想了一下,便掣出一支判官筆,運足功力,在九指神魔褚莫邪身邊的石上硬劃入去,寫道:“隴外雙魔次第誅殺,雪山之雕豈能久翔?”一共十六個字,字入石極深。這一來九指神魔褚莫邪之死,便將附會到以前殺死冷麵魔僧車丕那人帳上。
火判官秦昆山布好疑陣之後,這才出穀回山。
那邊宮天撫、張鹹等四人,在一個山坡上,停步商議下手救朱玲之法。
地啞星君落青山知道宮天撫性情之傲,幾乎比少主還甚。這時忙搶著用手勢請他們先坐下,然後向呂聲比劃一番。無情公子張鹹看熟,當然知他意思,卻也沒有哼聲。
呂聲對宮天撫道:“蔣青山的意思,是說現在當務之急,便是如何救出朱玲姑娘。因而你們兩位,必須暫時互相容讓合作。他說你們兩位聯手的話,則除非碰上鬼母,可能會輸敗之外,其餘的人都不是敵手。因此你們合則勢盛力強,分則勢孤力弱。”
宮天撫因見張鹹早先沒有做聲,便道:“這話有道理,我們必須合力救出朱玲再說。”
無情公子張鹹道:“蔣青山你主意最多,現在我們如何下手,不妨說出來聽聽。”
蔣青山沉思片刻,便連比手勢。張鹹翻譯給宮天撫道:“他說我們四個人,分作兩批。
他和呂聲雖然比不上我們,但如他們兩人在一起,則碰上玄陰教的香主之流,尚堪一戰。故此他們兩人是一路,負責為我們呼應,擾亂敵人,使我們能乘虛而入。”
宮天撫頷首道:“很好,他們隻須在山下總舵處鬧出事端,使山上聖壇的人調遣下來幫忙,我們便可乘虛而入。記得那秦昆山說過,最可能囚禁朱玲的地方,是在雪樓。這座樓位居死門,我們隻要潛入廳後,便可立刻找到。”
無情公子張鹹也表讚同,四人便席地閑談,等待天黑。張鹹道:“咱們現在沒事,先商量好一些細節。比方我們找到朱玲,能把她救出的話,是你背她抑是我呢?”
宮天撫道:“最好她能如常走動。”
‘膽我們應該先說妥了,免得屆時功虧一資。”
宮天撫默然不語,張鹹也就不說。等到天色入黑,雖然未到二更,但他們心急如焚,便開始行動。四人分作兩撥,各奔向目的地。
先說宮、張兩人,他們腳程不相上下,都迅捷無倫。此時翻山越嶺,宛如流星趕月。不消多久,已到了碧雞山聖壇重地前麵那條險徑。張鹹倏然停步,對宮天撫道:“剛才我已考慮過,決定屆時由你把朱玲背出山,布由我獨力斷後。”
宮天撫聞言一怔,歇了一會兒,才道:“我猜想朱玲一定曾經對你很好。”
“你錯了,並非她對我好,我才這樣做。”
“不,我沒說錯,你聽我說,我的意思是她曾經對你很好,此舉沒有做錯,你的確值得她對你好。”
要知宮天撫乃是極聰慧的人,剛才聽了張鹹之言,便知他果是情深如海,單單是為了朱玲安危打算,並不斤斤計較,可以先親芳澤的問題。更有甚者,他自願斷後。此舉可能連性命也送上,但為了朱玲之故,已不暇顧及一身安危。是以張鹹雖然隻說了兩句話,含意之深,用情之真,大耐人尋味和感動。
張鹹聽了他的話,也怔了一下,才歎口氣道:“可惜咱們終難成為好朋友,否則你倒真是我平生第一知己。”英雄相惜之情,互相流露。但可惜正如張鹹所說,他們終難成為好朋友。
宮天撫道:“咱們拈鬮決定吧,省得爭執。”拈鬮結果,仍然張鹹贏了,他便選擇了斷後的重責。宮天撫道:“那麼現在由我先走,你等到我到了上麵的廣場後向你招手,才好上來。”張鹹微微一笑道:“我本想搶先,但既然我已贏得斷後的責任,現在隻好讓你先是,好叫你能表示對朱玲的深情。”
宮天撫也微笑以報,然後道:“但願無阻無滯。若然鬼母真個現身,將我擊落深壑,你切勿逞血氣之勇,必須速退,等明晚再來不遲……”說罷,疾然轉身縱到厭徑。隻見他快如奔馬,一忽工夫,便將險徑走完,躍上平地。
無情公子張鹹見毫無動靜。及至宮天撫巡視一匝,向他招手,便也疾渡險徑,縱到廣場上去。宮天撫低聲道:“靜寂得太過奇怪,會不會有埋伏呢?”
張鹹昂然道:“咱們既已出動,萬無退走之理。縱有埋伏詭計,也隻好認命。”宮天撫聽到他說得豪壯,便不再說。兩人略略商議後便倏然散開,各自找尋黑暗角落隱匿身形。晃眼工夫宮天撫已掩到大廳門前,縱身一躍,飛上屋頂。他的身形毫不停滯,踏屋走瓦,輕快得有如一縷黑煙,瞬息間便隱沒在沉沉黑暗之中。
無情公子張鹹沉住氣,等了一會兒,這才蛇行鷺伏地掩到大廳前。也是縱身一躍,便掠上屋頂。但見一道輕煙,滾滾飛射,瞬息間已超過七八座院落。突然一翻一竄,迅捷如狸貓般閃縮在簷下。
隔了一會兒,隻聽衣襟帶風之聲不絕於耳,分明有三四個人施展夜行術馳過。張鹹暗中微微一笑,仍然不動。過了片刻,這才探出半身窺看,隻見黑夜中四條人影,迅疾如鷹隼在屋頂四處盤施。當下心知宮天撫必定也未曾被他們追蹤到,便不現身。
耗了一會兒,那四條人影又搜索回來。無情公子張鹹暗想不妙,隻見這兩人身手高明,已可看出定是內外三堂香主的功力。他們這一搜索回來,自己一定躲不過他們的利眼。念頭一轉,突然飛墜落地,宛如一縷輕煙般飛入一扇門內。入門後發現是個神堂,不知供著什麼神像,香煙嫋嫋。轉過照壁,隻見一條寬大甫道,一片黑沉沉的。張成心想在這甬道之中,萬一對方進來,避無可避,必須另覓藏身之處。當下向前直奔,晃眼已到了甬道盡頭。
往外一看,隻見是座冷落荒涼的園子,隻看了一眼,便自生出孤淒之感。他心想此處露天,更非藏身所宜。記得甬道一路有不少門戶,當初尚恐是玄陰教徒的臥室,現在看到這座荒園,相信這些房間定是堆放雜物之所。便退回去,隨意揀定一扇門戶,輕輕一推,房門已下鎖。這時更加認定這個房間乃是放物件之用,微微一笑,暗運內勁,突然一震一吸。滴地微響一聲,房門的鎖已震斷。但因他用內力巧妙地吸回來,故此那扇房門沒有推開。
門鎖震斷之後,他用手緩緩推開房門,疾然閃入房內,反手已將房門關住。方自透一口氣,倏然燈光大亮,照得一室皆明。無情公子張鹹為之一驚,閃目四掃,忽地又是一怔。
那邊的宮天撫敢情沒有張鹹那麼深入。因為他們已約好,先入的入反而墜後,後入的人反而超前。這樣敵人縱欲攔截,也有措手不及之苦,故此宮天撫疾掠過兩個院落之後,便落在一座院中。憑著學過各種埋伏消息,也諳曉九宮八卦生克門道,徑竄入一條甬道中,左旋右轉,居然又穿過兩座院落。之後便匿伏在一叢翠竹之下,凝身不動。
夜風吹拂中,竹葉搖曳不定,忽見一條人影在空中疾掠而過,認出是無情公子張鹹,便耐住性子,紋風不動。
他們本約定在玄陰教聖壇雪樓之下碰麵,如若覺出不妙,便自行設法下手營救。因此隔了一會兒,宮天撫便闖入屋中,穿過甬道。行動時迅疾無比,不久工夫,居然讓他再穿過五座院落。修見前麵一堵圍牆,均是白石砌成,高達兩丈,外麵開了一個月洞門,遠遠窺望進去,似乎看到裏麵有座白色的樓閣。
宮天撫又驚又喜,喜的是居然無阻無滯,便找到了目的地。驚的是不知玉人可在雪樓之內,又不知她是否曾受毒刑。暗暗視察了好久,突然一躍而出,衝入月洞門內。一條光滑的白石路,直通至雪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