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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軒中道:“老仙長推測之言合情合理,現在就苦於推詳不出圖畫、箭頭所指之處,便是洞庭湖,難道那廝在湖中居住麼?”說到這裏,突然心中一動,又道:“晚輩想起來了,箭頭所指之處,雖然是洞庭湖中,但在地圖上,右麵卻是東方。莫非是說他住在東麵的一個村莊中麼?”
“大有道理。”天鶴真人道:“這些圖畫所蘊意思,定是貫串下去。第一個圖是一個月亮,第二圖是落日山頭……”他沉吟起來,原來心中已略得端倪。
靜默了好一會兒,石軒中道:“晚輩數過那些圈圈一共是十九個,這一圖意思最是難測。”天鶴真人矍然道:“月亮之後,便是落日景象,莫非是表示時間?”
兩人不約而同抬頭望天,隻見一鉤彎月,正與今晚之月相同,必是指說今晚。然後又是日落。那就是說,明天日落時分,他在東方一個村莊中,等候我們。”
石軒中長長籲氣,道:“即有此約,思溫、均兒的性命暫時無憂矣。”
天鶴真人道:“這一點不必過慮,目下反正時間尚多,先猜出那十九個扣成一串的圈圈是什麼意思再說。”
他們猜了好久,尚想不出頭緒。石軒中建議道:“我們趁著夜色,何不先到那處村莊看看?”
天鶴真人認為是個好主意,兩人便向東方疾奔,若果駕舟,則穿過湖灣,不算甚速。但陸路則要繞岸而馳,須多走二十來裏,幸而這兩人腳程俱不同凡響,半個更次工夫,已繞到湖灣那邊。
他們小心地較正方向,後又向東直馳。走了十裏左右,忽見山麓之下,有個市鎮,頗見稠密,房屋甚多。天鶴真人道:“如是此鎮,則我們要細細找尋,頗費時間呢。”
兩人到了鎮口,天鶴真人又道:“你我分道搜索,不論有何發現,均到此鎮對麵出口處會合。”兩條人影,忽然分開,各奔一方。不久,在市鎮那邊會合。石軒中麵含喜色,對天鶴真人道:“晚輩又想出那十九個圈圈的含意了。”
天鶴真人見這個一代大俠露出雀躍之色,不覺天顏而笑,道:“軒中你大資聰明無比,竟然被你先猜出來,且說來聽聽。”
石軒中道:“晚輩一入市鎮,走過幾間屋宇,忽然瞥見一個門口,上麵掛著門牌號數。
其時晚輩靈機一動,暗想那十幾個圈圈,連環扣住,莫非意指這不能分開的門牌號數?於是找到十九號一看,那幢屋子孤零零站立鎮邊,甚是寬敞,還有花園等。即清淨而又有點兒陰森森,這等時分,獨有燈光。因此晚輩不再過去,一徑來與老仙長會合。現在一同去查深好麼?”
天鶴真人拂髯道:“你想得起是號數,果然天資過人。快去,我們攻其不備,先探明虛實也好。”石軒中回身帶路,一忽兒已到了十九號屋。隻見花園乃在左側,目光穿過花園,可以見到兩個窗戶中,均透射出燈光。
他們躍入花園,直撲那兩扇露出燈光的窗戶。悄悄一看,窗內竟是座大客廳,兩扇窗戶都屬此廳。廳中陳設得十分華麗,壁上懸著不少古代名家真跡的字畫。他們想起那作為記號的畫,雖是草草幾筆,卻甚見功力,便料那雲山豺必是嗜畫之人。
廳中陳設雖是華麗,但卻雅致悅目,毫無俗氣。天鶴真人低低對石軒中道:“若然雲山豺乃此屋主人,則此人胸中大有學問。以這等陳設手法,非出身世家而又飽學之士,不能臻此。”老道人言下之意,隱含懷疑之念。
石軒中也猶疑起來,低低答道:“老仙長此言有理,但何以時在深夜,尚不熄燈?又無惡犬守夜,窗戶洞開,不怕鼠竊之輩穿窗入屋麼?”兩人正在疑惑,忽聞履聲,從後麵走出來。
轉眼間,一位貴介公子,步入萬中。這位公子麵目韶秀,衣著華麗,與空虛大廳甚是相配。但他麵上含著一絲冷笑,令人感覺到有點兒凶殘的味道。他大模大樣地在當中的太師椅上坐落座,一個身穿長衫,麵目端秀的中年人,手托茶盤,走將過來。
這個中年人一盅香茗,擺在那位公子旁邊的幾上。茶盤中還有兩盅,隻見他放在下首一個兒上。幾旁有一張高腳靠背紅木椅,鋪著繡工精美的椅墊。之後,這中年人便放下茶盤,侍立在那公子身後。
廳外的兩個絕頂高手,齊齊訝異,隻因以他們的功力進入此園,無論如何後麵的人不會知道。但那兩盅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事情如此湊巧,剛剛有兩個客人要夜訪這位公子?正在訝想之際,那位公子痰嗽一聲,窗外兩人又是一震。敢情這一聲痰嗽,震耳驚心,分明是氣功上佳之士。這一來他們都知道事情不妙,那兩盅茶難道真為他們而斟?
那公子痰嗽之後,便冷笑一聲,徐徐舉盅。虛虛向窗外一比,口中說聲請字,便啜了一口。天鶴真人和石軒中都不能相信被人家發現,見此情狀,更加驚疑。
無情公子忽又冷笑一聲:“兩位既駕臨荒居,莫非怪罪本公子不曾迎近,故而不肯坐談片刻?”他麵對窗外而說,在他們與這公子之間,並無他人。天鶴真人輕輕說一聲:“咱們栽了。”便朗聲一笑,道:“公子果有莫測之神機,貧道等貽笑大方,似已無顏相見。”
那公子一聽,以為他們真的要走,雙目一睜,光芒閃射。石軒中已長笑道:“老仙長何出此言,既來之,則安之,不枉主人待客之情。老仙長以為如何?”廳中那公子接口道:
“石大俠果真豪氣,天鶴真人遁世年久,放日難忘。致有不情之言。”
天鶴真人與石軒中哈哈一笑,一同飄身入廳。那公子目光瞥過天鶴真人,並不停留。但掃到石軒中麵上時,卻凝定不動。片刻他才微嗟道:“久聞石軒中武功固然高不可測,風度更佳。如今一見,斯言不誣。”
石軒中見天鶴真人已落座,便也坐下,微笑拱手道:“謬獎之言,殊不敢當。公子清俊神品,複又仙機莫測,石某實在佩服。”
那位公子麵上泛起一絲冷笑,開始打量天鶴真人。天鶴真人緩緩問道:“公子高姓大名,可否見示?”
“無情公子張鹹,便是區區。”
天鶴真人和石軒中為之一怔,相顧一眼。無情公子張鹹冷笑一聲,道:“你們意是因我留下的記號,與我自稱的外號不同,因而疑惑?”
石軒中坦然道:“不錯,江湖上傳播的是雲山豺,我們也親見該畫,足證江湖傳說不假。”說到這裏,後麵走出一人,麵目凶惡,隻有獨臂。石軒中心頭激動,問道:“這兩位是尊駕的什麼人?可有外號?”原來當他一見那獨臂大漢,便感到這人絕似一頭凶豺。
無情公子張鹹頷首道:“這一問大有意思。這個是地啞星君蔣青山,那是獨臂野豺呂聲,他們自幼追隨先父,如今是本公子忠心得力的手下。”
石軒中如有所悟,天鶴真人更是微笑點頭。這位老道長靈台空澈澄明,聞言早已了然於胸。石軒中隻尋思一瞬,便矍然道:“原來那片浮雲,乃無晴之義。音轉而成為無情,敢情雲山豺三字,卻是他們三人。”
那幅是一片浮雲、一座青山及一頭野豺,正是作成三人的外號或名字。
天鶴真人直至此時,才忽然朗聲問道:“昔年有一個黑道高手賽蘇秦張斯,張公子可認識他?”
無情公子張鹹麵色微變,但迅即回複常態,然而這些微變化,已瞞不過天鶴真人和石軒中的眼睛。他冷笑道:“你們是來查我底細呢,加是另有事情?”
石軒中乃是至情至性的人。吃他提起心事,想及此人外號有無情兩字,再證諸早先那種殘酷悲慘的場麵。不由得打個寒噤,暗中替史思溫和阮均兩條性命之安危焦急起來。他睜目朗聲道:“張公子可知拙徒及天鶴老仙長徒孫阮均的下落?”
無情公子張鹹點頭道:“當然知道。他們自恃師門技藝,得罪本公子,如今已被本公子扣押起來。”
天鶴真人道:“善哉。張公子不愧是好漢行徑,行事不瞞旁人,但如今貧道及石軒中懼已到此,敢問公子意欲如何處理此事?”
無情公子張鹹冷冷道:“本公子還沒有決定呢。”
地吸星君蔣青山生怕無情公子張鹹說翻了,立刻出手。他隨待這位公子寸步不離,因此知他前幾日在武昌府為一妖媚過人的少婦所迷,縱欲過度,以致功力大減。非再練十餘日,不能複原。早上那無情公子張鹹使出一格西康金沙派的獨腳銅人絕技,用力過度,麵色發青,便為此放。此時忙從無情公子張鹹身後出來,走到天鶴真人的椅後。那獨臂野豺呂聲,唯他馬首是瞻,也出來走到石軒中椅旁。
天鶴真人和石軒中若無其事,並不理會他們。
獨臂野豺日聲見石軒中豐福俊逸,隻像一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絕不似名震當代的大俠。心中不服,拿起幾上的茶盅,五指扣住墊碟,口中道:“石大俠遠道而來,請喝盅茶。”石軒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謙然道:“謝謝你。”單手便接茶。
獨臂野豺呂聲暗中大喜,忖道:“我因獨臂之故,剩下這隻右臂,苦苦練得比尋常人雙手更有力。這廝托大,不肯雙手來接,合該倒黴出醜。我若挫辱了他,江湖上登時便會轟傳一時……”想到這裏,石軒中單手已觸到墊碟。
天鶴真人久經大敵,心中雖知形勢緊張,但臉上仍然堆著微笑。突覺一股大力,從腳下升起,直欲把他托起空中。他暗自一凜,臉上笑容仍不改變。
這天鶴真人並非不知,原因是他雖然端坐椅上,但他一身精純武功,不比尋常。明知那地啞星君蔣青山雙手搭在椅子靠背邊,運力要托他起來。其時雖是剛剛發現,但他反應何等敏銳,當時已立刻使出千斤墜功夫,壓住椅子。哪知他加了重量,但這股大力,依然未受阻撓,直湧升上來。是以他為之一凜,方知這個啞巴雖是下人之輩,但武功之高,出人意料之外。
地啞星君落青山暗運真力,由緩慢而改為快速,突然一托。他是個天生啞巴,是以不會吐氣開聲。天鶴真人笑容突斂,身形端坐椅上,紋絲不動。地啞星君蔣青山暗鬥輸了一場,但他能今天鶴真人笑容斂掉,足見他內力之強,不容忽視。
這邊石軒中伸手捏著墊碟邊,突然哈哈一笑,已從容取了過來。
原來當他取碟之時,獨臂野豺呂聲起先是暗運真力震迫過去。若然石軒中功力不及於他,這一記就得倒在地上。但石軒中嚴如不覺,從他手中扯奪那盅茶過來。呂聲見震敵無功,忙又運力回掙,不想仍被石軒中將茶盅取去。他獨臂之力,非同小可。但石軒中不論他是震迫過來抑是掙回,照樣取將過去。就在墊碟離開獨臂野豺呂聲五指之際,他可是老羞成怒,倏然放手,一股掌力勁吐出來。
那茶盅乃是江西細磁,哪能吃得消這種力量。如若震碎,石軒中勢必一身濺上熱茶,同時也可能被磁片打傷。這時石軒中卻哈哈一笑,手腕一彎,茶盅已移入數寸。同時之間,食指彈出去。這一指有神機莫測之妙,獨臂野豺呂聲掌心吐出的掌力,沉重得可以洞穿牛腹,但遇上他這一指,立刻消解於無形。
獨臂野豺呂聲大駭,真不信對方竟有如此精深難測的功力,居然以一指之力。便將他毒辣凶猛的攻勢輕輕化解。方自征愕難言,忽聽那無情公子張鹹哈哈大笑道:“爾等即速退下,螳臂當車,徒貽不自量力之識。”
蔣青山這時掙得麵紅耳赤,僅能將椅子一角托高地麵寸許。其餘三隻椅腳,仍然沾在地上。聞言忙忙收力鬆手,與那獨臂野豺呂聲兩人,一同走回無情公子張鹹背後侍立。
石軒中已看到地啞星君蔣青山居然能將天鶴真人所坐之椅,托起一隻椅腳,這等功力已不容忽視。暗付那無情公子張鹹即是這兩人之主,武功不知高明到什麼境地。
天鶴真人棄絕塵世多年,極不欲破戒出手,微笑道:“張公子早先沒有將師門淵源見告,貧道猜測我等之間也無怨嫌。尚希放回史思溫等,不傷和氣。”
石軒中微微一怔,想起白家死了三人,足證這廝心黑手辣,正須為世除害,何能輕輕放過。但天鶴真人既然已把話說出來,他隻好悶在心頭,不便駁回老道長的麵子。反正日後尚有相逢的機會,便也微微一笑,道:“張公子請看老仙長及在下麵上,將他們釋放如何?”
無情公子張鹹豪爽地道:“區區小事,自當遵命。青山你去把兩位小俠請出來。”地啞星君落青山領命去了。
頃刻間,隻聽阮均一麵吵嚷,一麵走出來。天鶴真人慍聲道:“均兒何事吵嚷?”
阮均和史思溫都上前行過禮,阮均稟道:“均兒對那廝說,如果將我們放回,必須同時把白姑娘給我們帶走。”史思溫自覺替師父丟臉,因此羞愧無比,一言不發,退待在石軒中背後。
天鶴真人問道:“你說的白姑娘,可是那白家的女兒?”
無情公子張鹹朗聲道:“這位小兄弟之言有理。我這個家仆不能開口答話,故此無法解釋必須先稟告後,方可釋放。現在我已命他再到後麵去,把那位白姑娘帶出來。”
果然眨眼工夫,那地啞星君蔣青山橫抱著白娟娟出來。他睜啞連聲,一麵騰出雙手,比劃幾下。無情公子張鹹道:“他說白姑娘性烈,解開繩索之後,便要拚命,故此不得不將她的穴道點住。”
石軒中聽了,心中一陣慘然。登時義憤填膺,不可抑製。突然從椅上站起來,凜然道:
“白家三條性命,無辜斷送你手,這事可不能算完。今宵因天鶴老仙長乃是世外高人,不願見到爭鬥慘劇,又看你釋放兩小兄弟及白姑娘,俱無損傷一事。暫時擱下。異日狹路相逢,石某可就不客氣了。”
無情公子張鹹被他凜凜正氣的容色所攝,一時說不出話來。
五人由陸路回到小桃源,白娟娟姑娘乃阮均背負著回去。
大家在後進丹房中落座,阮均把她放在雲床上,天鶴真人微喟道:“貧道畢竟老矣,反而致正義難伸,惡徒逍遙世上。”
石軒中一麵拍開白娟娟穴道,一麵說道:“老仙長其實毫無責任。那廝雖然不仁,但咱們承他慨然放回他們三人,均無損傷,自也不便反顏相向。”
白娟娟長長呼吸了幾口,突然哇的一聲,哭將起來。大家都沒有做聲,任得她盡情慟哭,好發泄心中悲哀。
良久,白娟娟倏然起來,口中嘶叫道:“爹娘、哥哥……”一麵向外麵奔去。阮均攔腰抱住她,憐憫地道:“白姑娘,請你鎮靜一點兒。”鬧了好一會兒,她才疲乏地安靜下來。
天鶴真人徐徐道:“貧道帶你回來之故,便因你一家俱已慘死,官府已知。若然體歸家,將必在公堂上拋頭露麵,飽受折磨。而公人又無法助你緝凶報仇。白姑娘可明白貧道的意思麼?”白娟娟幹嚎一聲,雙目淚水已流盡,點點血跡,沾在眼角。但她仍然聽明白了天鶴真人的話,故此點點頭。
石軒中想到白家三口慘死的情景,扼腕嗅目,道:“白姑娘你切勿過於悲傷,你的血海深仇,既為石某親眼目睹,就等於石某之事。假以時日,石某必為你手洗元凶。”他的語氣是那麼堅定有力,白娟娟聽了,覺得無法不信,便趴在地上向石軒中叩了無數響頭。直至阮均遵命把她抱起來,放在雲床上。
史思溫心中最是難受,自付若非他的無能,白家血仇立刻便可清雪。何至於後來還為了他們被敵人釋放之故,石軒中雖然義憤難遏,卻不得不輕易放過敵人。
這一夜史思溫懷有心事,輾轉反側間,不覺天色已亮。他到師父房中,稟道:“徒兒昨夜替師尊丟臉,被敵人所擒。徒兒想了一夜,自知武功太差,情願回到南方,再練十年。”
石軒中靄然一笑,道:“思溫你有此心,足證你前途無可限量。這正是古人所說知恥近乎勇意思,為師聽了你的話,甚覺歡喜。”他稍為歇一下,然後伸手輕輕拍在史思溫的肩上,又道:“不過要知武功固然重要,但江湖閱曆也極為寶貴。這次既然踏入江湖,雖受挫折,也不應操之過急,便欲回去苦練。等為師碧雞山之行完畢,若然為師幸而贏了,則咱們師徒直赴崆峒,清理門戶,你便可在上清宮中虔心修練。若果為師贏不了鬼母,則今後行止,尚難逆料。”
這天,石軒中便向天鶴真人辭行。那白娟娟已得天鶴真人答允,為她安排一切。阮均與史思溫依依惜別,直送到嶽陽城內,這才回到小桃源去。
石軒中師徒直赴碧雞山。一路上石軒中常常念及朱玲,偶爾也尋思當晚他與天鶴真人到那十九號屋子廖探時,無情公子張鹹何以得知他們來到?有時則想起那個冒自己名字而擊斃冷麵魔僧車丕的人,不知是誰。
要知那冷麵魔僧車丕,乃是當今有數魔頭之一,位列玄陰教外三堂香主之職,威名赫赫。天下無人不曉,那個能夠將他殺死的人,不用多說,又是一位驚天動地的高手。是以石軒中一想及此,相見之心,油然而生。